老汉闻言,陡然睁眼,笑意盈盈:“老头子我嗜酒,又不怕死,自是守在山壁边,舀了就饮,哪里还等得及坐到石桌旁。只是那些人连个酒坛子都不放过,属实聒噪,这才躲了来。”
孙棠棠心下明了,见老汉不欲多言,低声道了谢,起身冲到丁大夫那张石桌边。
因饮酒中毒去世的人,都在这张石桌边坐下过。
那几个酒盏,仍旧在原处,旁人害怕,又嫌晦气,都不敢碰。
盯着石桌石凳,孙棠棠眉头蹙起。原本以为是石桌上抹了毒药,可如此看来,这些酒盏都是盏底同石桌接触,常人饮酒,谁没事还去舔几口盏底?
彼时她就在附近,她分明记得,有一两个急性子,坐下后一直紧绷,酒盏不曾离手,甚至从未碰过石桌。
她心中咯噔一下,举起左手,朝小臂那处衣料看去。
验酒盏那会,她假意在此处歇了会,若石桌上有毒,衣料上搞不好蹭到些许。
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她手上攒劲,弯腰在裙摆处撕下一小块布料,在手上叠了几层,小心在左臂衣料上来回蹭了几下。
来回路过这石桌的人那般多,眼下都无碍,想来就算有毒,只是闻闻,不致中毒。她小心将那一小叠衣料凑到鼻前……
当真有一股极为微弱的异香!
断不是女子寻常用的脂粉口脂香,也不是酒香。
她杏眸微怔,盯着石桌,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什么,究竟是何物!
“诸位,还有最后半盏茶。”石厅两侧,守着酒坛子的黑衣人,突然齐齐开口。
石厅内诸人哗然声更盛。认命的,坐在地上发呆的,孙棠棠飞快环视几眼,身侧又多了几个豪赌倒地之人。
为何倒地之人都在附近?
难道只有这几张桌子有问题?
孙棠棠只觉一颗心就要蹦跶出来,不,一定漏掉了什么。
她闭上双目,立在原地,屏息静气,思绪飞快翻涌。
一阵风呼过,好似有异香拂过。
孙棠棠鼻尖微动,这是……
闻着一股脂粉甜香,她陡然睁开眼,是江寄月那张瞧着人畜无害的脸,正扑闪扑闪眨眼:“小娘子,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你……”孙棠棠眉头蹙起,哭笑不得。她后退两步,无空搭理。就差一步,一步!
风!
是风!
孙棠棠瞪着石桌,难道是……
她将那块布料缠在食指上,俯身往石桌中央的烛台底座够去。
指腹隔着布料,亦觉那处的触感略微凝滞。
正常的烛泪不该如此!
她正欲收手,身侧有人靠近,只见骨节分明极为眼熟的二指并作剑指,探了过来,眼看就要碰着她的手侧。
“不可。”不用转头,她脱口而出,饶是还隔了几寸,她好似被烛火烫到,飞快将手收回。
转身侧目,果然是陆归临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怎可直接上手,有毒。”孙棠棠眉尾挑起,神情肃穆。
陆归临面无表情:“不能上手,就能直接闻味?不劳姑娘挂心。”
“是我多嘴。”孙棠棠矢口否认,她回过神来,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布料。
陆归临见她满眼都是那块破布,眼中没有自己分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燥意悄然攀上心头。
布头上的异香果然浓烈不少!孙棠棠盯着烛台上的白烛,若有所思。
自打进石厅,约摸过去半个时辰,这蜡烛燃得有些快。
风,倒地之人……她猛然抬头远望,若石厅那深不见底的通道是上风口,她所处之地就是下风口。
毒在蜡烛里头!风吹烛动,经过好几排石桌,下风处的毒气集聚更甚。
看陆归临方才的反应,他二人应想到了一处。
似是回应,桌上的烛火飘闪几下,眼前光景,如梦似幻。
孙棠棠好似瞬间回到澄州城外的小河边。
彼时她十三岁。阿爹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她开始跟着阿爹寄回的手书学厨。加之陆家在澄州的地位,孙府有意通过孙棠棠讨好,平日不再阻止孙棠棠外出。
那日,她同陆归临,还有好些玩伴,约在小河边踏青。
春意宜人,半大的孩童们闲不住,比试下河抓鱼。
孙棠棠与陆归临搭伙,同另一队人,将旁人狠狠甩下。
捕到最后,旁人渐觉无趣。
“鱼都被你们抓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抓的!没意思!”
“要不咱们赌赌,他们谁会赢?”
此言一出,大伙纷纷赞同。
偏偏两队不相上下。
众人约定,就看接下来半盏茶内,谁抓的鱼更多。
眼看只剩几十息!
一条大鱼甚是狡猾,左右抓不住。
孙棠棠看了陆归临一眼,二人心有戚戚,孙棠棠躬身蓄力,摆出朝前最后一击的架势,刻意弄出不小的动静。
果然,那鱼径直朝另一侧游去,陆归临猛然跨步上前,逮个正着。
孙棠棠抬头,正对上陆归临灿烂的星目,那鱼不住扑腾摆尾,甩了他二人满脸的水,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甚暖。
孙棠棠瞧着眼前的烛火,下意识侧目,对上的却是江寄月好奇的眸子。
“长庚,你发现什么没?看小娘子这样,她应是有头绪了。你还笑我,不一样比这小娘子慢!”江寄月见他二人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甚觉无趣,孩童心性顿起,索性将陆归临捞至身后,正对上孙棠棠那双好看的杏眸。
长庚?孙棠棠面露狐疑,来不及深思,黑衣人的声音又起。
“诸位,最后五十息。”
孙棠棠回过神来,奔向蒙青露那侧。
“取酒!往最里头的石桌去!”孙棠棠顾不得许多,朝蒙青露大喊。
此言一出,好些急切的闯关者不明所以,但见孙棠棠面色笃定,陆归临那几个瞧着甚有主见的公子哥,都在往里头跑,索性跟上。
孙棠棠心中仍旧不解,为何这毒物借风聚集,却闻之无事,若混于酒中让人中毒,酒盏上又验不出蹊跷……她敛了心神,脚上聚力,只是洪一那坛子酒已被旁人围去,她若是挤过去,定是来不及。
她环视石厅,每个酒坛前都挤满了人。
孙棠棠背后霎时泛起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