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府后院新挖的曲水流觞渠旁,陶应正与几位心腹幕僚宴饮。
渠中清流潺潺,承载酒觞的木盘顺水而下,停在谁面前,谁便需赋诗一首。
场间气氛融洽,直到许褚那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处,打破了这份雅致。
“主公,曹兖州与刘并州在府外求见。”
陶应指尖正捏着一片柳叶,闻言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对身旁的贾诩笑道:“文和,你看,这春日的安宁,终究是到头了,请他们去正厅。”
楚侯府正厅,庄严肃穆。
陶应换了一身衣服,端坐主位,身后两名亲兵肃立。
曹操与刘备并肩步入厅内,二人皆穿着整齐的官袍,神情凝重。
曹操身后,典韦如影随形,铁塔般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刘备身后,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虽未发一言,但那股傲视天下的气度却弥漫开来。
“孟德公,玄德公,今日怎有闲暇来我这儿?可是下邳春日景致,尚入二位法眼?”
陶应笑容和煦,仿佛只是在与老友寒暄。
曹操拱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楚侯,今日我二人前来,实为辞行。
曹某蒙楚侯款待已久,心中感激。然兖州事务繁杂,不可久离。
备亦心系并州军民,日夜忧思,恳请楚侯准我二人北归。”
刘备紧随其后,言辞恳切,甚至眼眶微红:“楚侯,备自栖身下邳,承蒙关照,感激不尽。
然每思及陛下蒙尘,汉室倾颓,备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还请楚侯体谅备一片赤诚,放备与二弟北归,以尽臣子之本分。”
陶应静静听着,脸上笑容不变,待二人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惋惜”:
“二位之心,陶应岂能不知?只是……唉,我视二位如挚友亲朋,实在舍不得你们离去啊。
况且,如今天下纷扰,二位在外,哪有在我这下邳城安全?
若是稍有闪失,我于心何安?”
曹操眉头微蹙,语气强硬了几分:“楚侯美意,曹某心领,然曹某乃兖州牧,职责在身,岂能因贪图安逸而久居此地?
便是刀山火海,曹某亦要返回治所。”
刘备亦道:“楚侯,备乃汉室宗亲,更当以身许国,岂可偏安一隅?”
双方你来我往,言辞愈发激烈。
曹操晓以利害,刘备动之以情,但陶应始终以“安全”、“友情”、“天下大势”等理由软软挡回,态度温和却寸步不让。
厅内的气氛逐渐凝固,典韦与关羽的身上,开始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就在曹操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时,陶应忽然抬手,止住了这场无意义的辩论。
“罢了罢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被逼无奈”的神情。
“二位去意已决,陶应若再强留,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曹操与刘备闻言,眼中刚闪过一丝喜色,却听陶应话锋一转。
“不过,二位在我这下邳城居住日久,这期间的种种用度开销,是否……也该清结一下?”
他一拍手,一名文书模样的属官便捧着一卷厚厚的帛书,小步快趋而入,将那帛书恭敬地放在陶应面前的案几上。
“此乃二位自入住以来,所有吃穿用度,各项开销的账目,请二位过目。”
陶应笑眯眯地将帛书推向二人。
曹操与刘备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曹操率先拿起账目,展开一看,饶是他城府深沉,脸色也不由得瞬间铁青。
刘备凑过去一看,那双时常垂泪的眼眸也瞬间瞪大。
这哪里是账本,分明是一本敲骨吸髓的勒索清单!
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
【魏公用度】
宅院修缮及日常维护:计千金(备注:因魏公入住,特以香柏为梁,青石铺地,远超寻常)。
膳食开销(每日特供):羔羊一头,美酒十坛,时鲜蔬果无数……日均五十金,累计一万八千金。
服饰及日常用度:蜀锦常服二十套,玉带十条,金冠三顶……计八千金。
医疗保健(含数次名医会诊,珍稀药材):计五千金。
文化娱乐(共赏歌舞三十六次,邀美姬十二名侍宴“切磋技艺”八次,“赏钱”另计):计六千金(其中美姬赏钱独占两千金)。
安全保卫(特调精锐亲兵一百人,十二时辰护卫,人力及装备损耗):计八千金。
精神损失费(因魏公入住,导致下邳城物价波动,民心不稳之补偿):计一万金。
合计:五千万钱。
【曹洪将军用度】(条目类似,但增加了“战马饲养及遛弯损耗费”、“特殊兵器保养费”等)合计:三千万钱。
【李典、乐进等将领及部曲用度】(含训练场损耗、军械磨损、额外粮草等)合计:五千万钱。
【刘公用度】
宅院及日常:计八百金。
膳食开销(每日特供):日均三十金,累计一万零八百金。
服饰及用度:计三千金。
医疗保健(为关将军旧伤调理,所用药材极为珍贵):计八千金。
文化娱乐及交际(共赏歌舞二十四次,与楚侯“研讨”文物古籍十五次,详见附件):计四千金。
安全保卫:计五千金。
精神损失费:计八千金。
合计:四千万钱。
【总览】
曹公及其麾下总计:一亿五千万钱。
刘公及其麾下总计:四千万钱。
“陶应!你……你这是敲诈!”
曹操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猛地将账册摔在案上,勃然大怒,须发皆张。
“区区用度,何至于此亿万之数!”
他身后的典韦见状,怒吼一声:“欺人太甚!”
声音宛若平地惊雷,庞大的身躯猛地踏前一步,地面似乎都为之一震,砂锅大的拳头紧握,眼中凶光毕露,就要上前。
几乎在同一时间,关羽丹凤眼豁然睁开,寒光四射,一声冷哼如同九幽寒风,左手已按在刀柄之上,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瞬间锁定了陶应。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陶应身后的两名亲兵脸色发白,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
面对两大绝世猛将的滔天凶威,陶应却只是嗤笑一声。
“怎么?想动手?”
话音未落,陶应缩地成寸,转眼间便来到二人面前。
两只手看似随意地抬起,分别按向了典韦和关羽的肩膀。
典韦和关羽是何等人物?
皆是天下顶尖的万人敌!
见陶应竟敢徒手来按,心中皆是一声怒哼,运起神力,便要将其震开甚至反伤。
典韦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肩头压下,仿佛泰山压顶。
他扎稳马步,浑身肌肉虬结,怒吼着想要扛住,但那力量摧枯拉朽,他脚下的青石板“咔嚓”一声碎裂,双腿不受控制地一弯。
“轰”地一声,竟被硬生生按回了原本欲要起身的座椅上,那坚固的梨木座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几乎散架!
关羽同样感觉肩头一沉,那力量不仅刚猛无俦,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意志。
他凤目圆睁,赤面更红,周身罡气本能勃发,却如冰雪遇阳春,瞬间被那力量碾碎。
他想要挣扎,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力竟全然无用,同样被毫无花哨地按坐下去,身下的椅子也是吱呀作响。
两人皆是面露骇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轻描淡写收回手的陶应。
他们纵横天下,何曾遇到过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陶应,竟有霸王之勇!
“你们要干什么!”
门外的许褚听到声音冲了进来,瓮声瓮气地问。
身后虎贲军纷纷拔刀,直指曹刘二人。
陶应缓缓走回主位,掸了掸衣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些许尘埃。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曹操和面露惊容的刘备,慢条斯理地道:“在我府中,还是守我的规矩为好。
这账,认,还是不认?”
曹操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陶应,又看了一眼兀自试图运气却感觉周身气血不畅的典韦,终于明白今日已彻底落入对方彀中。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一个楚侯!一亿五千万……我给!”
他知道,曹家家资巨富,此番必须要大出血了。
解决了曹操,陶应目光转向刘备,笑容更加“和善”:“玄德公,你呢?四千万,不过分吧?”
刘备立刻换上了一副悲苦面容,眼泪说来就来,带着哭腔道:“楚侯明鉴!备漂泊半生,身无长物,仅有的一点微薄积蓄,也皆用于抚恤将士、接济百姓……
这四千万,备实在是……拿不出来啊!备愿立下字据,日后必定……”
“玄德公哭穷的本事,陶应是佩服的。”
陶应打断了他的表演,又拍了拍手。
那名文书属官再次入内,捧上了另一卷稍薄的帛书。
“不过,玄德公或许忘了,你我二人,可是有‘合伙生意’的。”
陶应将那卷帛书推向刘备,“自从玄德公来到下邳,我感念玄德公乃汉室宗亲,对古物颇有研究,便时常邀请玄德公一同‘鉴赏’、‘保护’那些从各方……
嗯,收集而来的前朝文物。
每每有豪门显贵慕名而来,求购这些承载着汉室气运的珍宝,玄德公以宗亲身份出面‘鉴定’,其价值便陡增十倍。
这账上记得清清楚楚,这两年来,玄德公经手‘保护’并售出的文物,共计获利,约有三亿钱。
按当初说好的,我出本金,利润嘛……我拿一亿,不过分吧?”
刘备看着那卷记录着每一次“文物交易”时间、地点、物品、买家和分成的明细账册,脸色的血色瞬间褪尽,比刚才的曹操还要难看。
他擅长塑造仁德形象,这借助汉室宗亲身份进行文物倒卖,甚至可能涉及陵寝明器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半生经营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刘备猛地抬头,看向陶应,只见对方眼中满是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把柄被捏得死死的,实力又远不如人。
最终,刘备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下去,声音沙哑地道:“……备,愿付。”
当曹操与刘备一行人脚步虚浮、面色阴沉地离开楚侯府后,陶应立即召来了财相陈登。
“元龙,准备接收。”
陶应将那两份账册副本丢给陈登,脸上再无之前的戏谑,只剩下冷静与锐利。
“曹孟德那边,一亿五千万,刘玄德那边,一亿。
尽快清点入库,转化为军资、粮草。”
陈登接过账册,快速浏览,即便以他世家子的见识,也不由得为这惊人的数目咋舌:“主公……这……他们真能拿出来?”
陶应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细雨,淡然道:“曹操那边,有曹洪这个巨富在,砸锅卖铁也能凑出来,无非是伤些元气。
刘备……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有钱得多,尤其是在‘文物保护’这方面。
他麾下简雍、孙乾等人,这些天可没闲着。
放心,为了他们的名声和自由,这钱,他们不敢不给。”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糜竺,通过聚宝商楼的渠道去接收,做得体面些,给他们留最后一点颜面。
同时,让幽影堂盯紧了,他们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绝不会甘心,必有后手。”
“诺!”
陈登躬身领命,带着震撼与钦佩离去。
贾诩从屏风后缓步走出,阴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主公此举,不仅充盈了府库,更如两根铁索,牢牢拴住了这两头猛虎。
短期内,他们已无力掀起大风浪了。”
陶应转身,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文和,这还不够。钱能困住他们一时,困不住一世。
传令给陈舟,让他幽影堂的人,将今日之事,尤其是刘玄德那本‘文物保护’的账目,适当地、有选择地……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主公是要……”
“刘备不是最重名声吗?”
陶应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就让他知道,吃下去的,终究要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想做仁德君子,我就偏要把他拉回这浊世泥潭。
从今往后,他每花一个铜板,都会想起今日之辱,都会担心那本账册是否已天下皆知。”
雨丝敲打着窗棂,陶应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
“北方的袁绍,南方的孙策与刘表……他们都以为我陶应困于下邳,却不知,这盘棋,我才刚刚开始落子。
而曹操和刘备,将是我棋盘上,最先被榨干利用价值的两颗棋子。”
府库即将充盈,而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也在这春雨中,悄然酝酿。
权力的游戏,从来不只是沙场征伐,更是人心与利益的残酷算计。
陶应望向窗外,他清楚地知道,从此,他和曹刘二人的联盟算是名义上存在,实际上破裂了。
三人,将会自此走向不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