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烈日,灼烤着关中大地。
长安城,这座昔日的煌煌帝都,如今已被陶应麾下的十五万大军如铁桶般围住。
旌旗招展,营垒相连,从城头望去,目之所及皆是森严的军阵与飘扬的“陶”、“汉”字大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围困,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心理战。
每日,都有成捆的箭矢射入城内,箭杆上绑着的并非战书,而是楚侯陶应亲笔所书的 《告三秦父老书》 。
文中历数董卓“鸩杀少帝,焚烧洛都,虐害黎民”等二十大罪,字字如刀,泣血控诉。
更向关中百姓郑重承诺:“王师所至,秋毫无犯。凡我汉民,皆予休息。减免三载赋税,以养疮痍。”
同时,文中明确区分首恶与胁从,“凡西凉将士,除董卓及其死党外,但能弃暗投明,反戈一击者,既往不咎,依功行赏!”
这些檄文被饥渴的百姓偷偷传阅,即便不识字者,也由胆大的士子于暗处宣讲。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开始在绝望的土壤中萌芽。
与此同时,来自洛阳的何太后懿旨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城中,并特意向凉州方向传播。
旨意中明确 “赦免被迫从逆之西凉将士”,并秘密承诺承认马腾、韩遂在凉州的现有地位,只要他们不东进支援董卓。
这道旨意,如同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董卓寻求外援的最后念想,也稳住了西方潜在的威胁。
而最让长安守军胆寒的,是发生在弘农的那场盛大阅兵。
尽管他们未能亲眼目睹,但关于“陶应军容鼎盛,甲胄精良,旌旗蔽日,有一种能抛掷巨石的可怕器械的夸张描述,还是通过商贾、逃兵乃至“幽影”的有意传播,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恐惧,在无声地侵蚀着西凉军的战斗意志。
与城外昂扬的士气形成惨烈对比的,是长安城内的地狱景象。
未央宫内,董卓将自己沉浸在酒精与美色的麻痹之中。
巨大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让他变得更加暴虐和贪婪。他下令将郿坞的部分财宝和美妇迁入宫中,日夜饮宴,歌舞不休,试图在醉生梦死中忘却自己即将到来的末日。
他对朝政和军务愈发不闻不问,只是偶尔在醉梦中惊醒,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处死几个他怀疑对自己不忠的侍从或小官。
这位曾经的权臣,如今已彻底沦为被恐惧吞噬的困兽。
为了维持他最后的奢靡和城内数万大军最基本的口粮,他下达了更为残酷的征缴令。
西凉军卒如狼似虎,挨家挨户搜刮最后一点存粮,稍有反抗便刀剑加身。
本就因战乱和盘剥而十室九空的百姓,被逼到了绝境。
街巷之上,昔日繁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死寂与零星发生的暴力抢夺。
百姓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孩童因饥饿而发出的啼哭声微弱得让人心碎。
树皮已被剥食殆尽,草根也被挖掘一空。
到了后来,人们开始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观音土”(白色黏土,食后腹胀,无法排泄)、皮革、甚至是捕捉老鼠和昆虫。
在城南的一处破败里坊,一位老翁因藏匿了半袋麸皮被西凉兵发现,活活打死在自家门前,那点麸皮被抢走,只留下老翁妻儿绝望的哭嚎,邻居们躲在屋内,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与刻骨的仇恨。
城西的集市空无一人,曾经交易粮食的地方,如今偶尔能看到倒在路旁的尸骸,也很快被悄无声息地拖走。
易子而食的惨剧,已从骇人听闻的传说变成了暗地里发生的、不忍言说的现实。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粪便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
夜里,时常能听到因争夺一点点食物而发生的殴斗和惨叫。
民愤,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沉默中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他们不敢反抗全副武装的士兵,但那种刻骨的仇恨,已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街头巷尾,开始出现用木炭书写的“董卓速死”、“迎楚侯”的标语,虽很快被擦去,却如同野火下的草根,烧之不尽。
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一股坚定的力量正在悄然行动。
正是陶应早在董卓迁都时,便暗中默许甚至巧妙安排其被“裹挟”而来的三位汉室老臣:皇甫嵩、朱儁、卢植。
他们凭借昔日的威望和精心的伪装,成功在董卓集团内部潜伏下来,并与陈舟执掌的“幽影”系统保持着单线联系。
与此同时,另一位关键人物——大儒蔡邕,其心境也发生了复杂的变化。
他起初认为董卓即使残暴,也不可能与天下世家名士为敌,即使被裹挟,也只是软禁,自己的安全有保障。
可是他错了,当他看到西凉兵在董卓授意下开始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当他看到董卓像杀猪狗一般杀死劝谏的名士旧臣,读到《告三秦父老书》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蔡邕利用自己在士林中的清誉和与部分西凉文官的旧谊,秘密联络董卓部下的投降派,试探他们的口风,传递城外的消息,为反正势力穿针引线。
皇甫嵩的密室,成为了这场秘密行动的核心。
三位老将与蔡邕,以及通过“幽影”联络上的、对董卓统治深感绝望的西凉军中层将领,在此进行了数次决定性的会面。
“董卓大势已去,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皇甫嵩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楚侯宽仁,只诛首恶。诸位若能迷途知返,献门立功,非但身家性命可保,他日论功行赏,亦不失封侯之位!”
一位面色憔悴的西凉军校尉咬牙道:“皇甫公,非是我等不忠,实是董相……董卓已疯!弟兄们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愿为他卖命?只是吕布那边……”
朱儁冷笑道:“吕布,匹夫耳,自身难保。尔等只需听我等号令,时机一到,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便是首功一件!”
一张里应外合的密网,在董卓集团的心脏地带,悄然织成。
与此同时,吕布的府邸中,气氛同样压抑到了极点。
早已出现的粮草问题,此刻已演变为生存危机。
董卓优先保障其西凉嫡系的供给,对吕布的并州军团极尽克扣。
并州将士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吕布本人,这位天下无双的猛将,此刻也感到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憋屈。
在一间密室中,吕布与其核心部将——侯成、宋宪、魏续、郝萌、成廉进行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密议。
烛光摇曳,映照着众人阴沉不定的脸。
“温侯!”
侯成首先开口,语气激动,“董卓老贼,刻薄寡恩,视我等如草芥!如今粮草殆尽,城外大军围困,难道我们要跟着这老贼一起陪葬吗?”
宋宪接口道:“兄弟们都快饿死了,哪还有力气守城?那陶应檄文说得明白,只诛董卓,我等若反正,便是功臣!”
魏续也劝道:“温侯勇武冠世,何必屈居董卓之下受这鸟气?不如……我们杀了董卓,取其首级献于楚侯,必得重用!”
吕布面色阴沉,手中把玩着酒杯,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他自负勇力,不甘人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
董卓的猜忌和苛待早已寒了他的心,而陶应给出的生路,又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环视麾下诸将,看到的是一张张被饥饿和前途未卜折磨得近乎扭曲的脸,他知道,军心已散,若不行动,恐怕内部就要先乱。
郝萌和成廉虽未明确表态,但沉默本身也说明了一种倾向。
良久,吕布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沉声道:“董卓无道,天怒人怨!吾欲为民除害,诸君可愿助我?”
此言一出,侯成、宋宪、魏续等人立刻面露喜色,纷纷表态:“愿听温侯号令!”
诛杀董卓的计划,就在这个弥漫着酒气和绝望情绪的夜晚,初步定了下来。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另一张针对董卓,甚至可能也将他们囊括在内的天罗地网,也正在由皇甫嵩等人和“幽影”悄然收紧。
长安城的命运,已然走到了风暴眼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