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外战云密布,杀声隐约可闻,而在高墙之后的洛阳帝都,却弥漫着另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这座曾是大汉中枢、承载着四百年辉煌的皇城,自被董卓的西凉铁骑踏破城门那一日起,便已褪尽昔日荣光,沦为这个西凉魔王掌中瑟瑟发抖、任其蹂躏的玩物。
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浸透了血泪与悲鸣。
真正的天子刘宏与大部分心存汉室的公卿,被那个如同彗星般崛起的楚侯陶应提前一步迁往了成皋。
这本是让董卓颇为恼火的事情,但很快,他发现这座空荡荡的、却又富丽堂皇得令他癫狂的城池,更适合他肆意妄为。
没有皇帝在头顶碍眼,没有那么多啰嗦大臣在耳边谏言,他便是这里唯一的、不受约束的主宰。
他在意的并非那个虚名,而是这无人能制的、生杀予夺的极致快感。
董卓的残暴,并非仅仅体现在朝堂之上的专横,更是渗透到了洛阳的每一个角落,成了日常的风景。
他曾因一时兴起,命西凉健儿驱赶马车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狂奔竞赛,美其名曰“彰显军威”。
沉重的战车裹挟着风雷之势,毫不避让街上的行人商贩。
一时间,街市大乱,惊呼惨叫声四起。
一位躲避不及的老者,连带着他贩卖的陶罐,被疾驰而过的马车当场碾为肉泥,鲜血和陶片混合在一起,溅满了街道两旁店铺的门板。
车上的西凉军士见状,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发出野兽般的哄笑,扬鞭催马,踏着尚未冷却的血肉继续呼啸而去。
此类“车骑游街”之事,时有发生,洛阳百姓闻董卓车驾而色变,如避瘟疫。
他还纵容部下以“清查奸细”、“搜捕叛党”为名,夜入民宅,抢掠财物,奸淫妇女。
稍有反抗,便是满门屠戮,然后将头颅悬挂在坊市门口,以儆效尤。
昔日笙歌曼舞的温柔富贵乡,如今一到夜晚,便成了鬼怪横行之地,家家闭户,户户熄灯,唯有西凉兵的狂笑与女子的哭泣声在夜风中飘荡。
皇宫,尤其是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德阳殿,如今成了董卓最喜爱的“别业”与享乐窝。
此刻,殿内,昔日朝臣肃立、商讨国是之处,如今陈列着从民间乃至宫中府库搜刮来的美酒珍馐。
身材肥硕如山的董卓斜倚在原本属于天子的御座上,铠甲松散,露出毛茸茸、布满伤疤的胸膛,一只油腻的大手抓着一条烤得焦黄流油的小羊腿,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搂着一名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浑身不住颤抖的宫女。
殿下,一群西凉高级将领袒胸露怀,呼喝畅饮,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与偶尔甩落的肉屑混杂在一起。
殿角,原本演奏雅乐的乐师被驱赶,换上了一群穿着暴露的胡姬,跳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妖娆而狂野的舞蹈,丝竹之声靡靡,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那骨子里的蛮悍、血腥与肃杀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汗臭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征服者和破坏者的独特气息。
“报——!”一名满身煞气的亲兵疾步入内,靴子上的泥泞毫不客气地沾染在洁净的地面上,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禀太师!李儒先生求见!”
“文优来了?让他进来!”董卓粗声喊道,声若闷雷,随手将啃剩的骨头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他怀中的宫女又是一个哆嗦。
李儒依旧是一身略显陈旧的文士袍,在这群如同野兽般的武夫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步履轻捷地走到御阶之下,对眼前的混乱奢靡景象视若无睹,躬身行礼,狭长的眼中闪烁着精明与阴冷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毒蛇。
“文优啊,不在前头盯着虎牢关的战事,跑来见咱家,可是有甚要事?”
董卓抹了把嘴上的油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虎牢关有吕布和他的并州狼骑顶着,再加上关墙险固,他暂时还算安心,更乐于享受这洛阳的“太平”。
李儒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人脊背发寒,仿佛毒蛇吐信:“太师,关东群鼠,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互相倾轧,不足为虑。
有奉先将军天下无双之勇,并州狼骑之锐,虎牢关稳如泰山。儒此来,非为战事,乃是听闻一桩雅事,特来禀报太师,以解烦闷,助添雅兴。”
“哦?雅事?”
董卓粗重的眉毛一挑,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里爆射出感兴趣的光芒,“这洛阳城的美酒、美人,咱家都快尝遍了,还有何雅事能入文优之眼?”
“儒近日偶闻,司徒王允府中,深藏一绝色歌伎,名曰貂蝉。”
李儒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仿佛在分享一个隐秘的宝藏,“传闻此女之容色,堪称沉鱼落雁,凡间不应有。其舞姿曼妙,可引动九天仙乐随之翩跹;其歌喉清越,能令林间百灵闻之羞惭,不敢鸣唱。
更难得的是,此女不仅貌美绝伦,更通晓诗书,性情温婉,聪慧灵秀,实乃天地灵气所钟之绝品,绝非寻常庸脂俗粉可比。”
“貌美绝伦?沉鱼落雁?”
董卓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射出如同实质的贪婪光芒,他用力推开怀中那具已然麻木的躯体,庞大的身体前倾,御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允老儿府上,竟藏有如此尤物?咱家为何从未听闻?那些进献美人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王司徒对此女保护甚密,等闲不令见客,视若珍宝,深藏于闺阁之中。
若非其府中下人偶然泄露,儒亦不得知此惊世之秘。”
李儒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如同羽毛,搔刮着董卓那颗充满占有欲的心。
“太师如今总揽朝纲,威加海内,德配天地。如此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绝色,理当侍奉于太师左右,方不辜负上天之美意,亦能彰显太师之威德啊。”
“哈哈哈!说得好!文优深知我心!”董卓放声狂笑,声震殿宇,连殿角的舞姬都吓得动作一颤。
“理当如此!咱家为大汉江山操心劳力,日夜忧烦,享受个把绝色美人,算得什么!这普天之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咱家的!
文优,你立刻……不,咱家亲自去!倒要看看,那王允老儿敢不敢藏私!看看是何等佳人,能当得起‘闭月羞花’四字!”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像一座肉山陡然隆起,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殿下的西凉将领们见状,纷纷停下喧哗,目光敬畏地聚焦过来。
“点齐亲卫!随咱家去司徒府逛逛!”董卓大手一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野兽划定领地般的霸道。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攫取这件被李儒形容为“天地灵气所钟”的绝世珍宝,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在这充满杀戮与征服的欲望泥潭中,获得片刻的、极致的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