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雪粒子刮在脸上像碎冰渣,凤舞往火塘里添了块干柴,火星子噼啪炸响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轻响。
白霜背对着她坐在草堆上,左手死死压着左肩,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腕骨往下淌,在雪地上洇成暗红的星子。
白姐!凤舞扑过去时带翻了药箱,磺胺粉撒了一地。
她看见白霜军装上的绷带已经硬成黑褐色,血渍正从边缘一圈圈渗出来,你这伤口得重新处理,再这么捂着要感染的。
白霜的下颌绷得像块冷铁,直到凤舞指尖碰到她肩带时,才低低喘了声:轻些。
解绷带的动作很慢,每扯动一寸都黏着新鲜血痂。
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时,凤舞倒抽了口冷气——那道贯穿伤从锁骨下斜着划到肩胛骨,表面结着暗紫的痂,可痂下有半指宽的裂缝正在渗血,更骇人的是,在伤口深处有两点幽蓝的反光。
金属片。凤舞用镊子轻轻一碰,白霜的身体猛地绷紧,什么时候......
忠诚标记。白霜盯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清道夫特勤处的贴心设计,说是防叛逃的定位器,其实是监听器。
植入时医生说疼是疼了点,总比子弹穿脑强她突然夺过凤舞手里的镊子,在火上烤了烤,借我用用。
你疯了?凤舞想去拦,却见白霜另一只手已经掐住自己肩膀,指节泛着青白,我自己来更快。
镊子扎进血肉的瞬间,白霜的喉间滚出闷哼,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苏念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脚边,仰着小脸把干净的布条递过去,声音软得像团棉花:白阿姨,你疼得比头儿还狠。
白霜的手抖了抖,镊子尖终于钳住了那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
她咬着牙往外一挑,血珠溅在苏念的布头上,晕开两朵小红花。
金属片掉进火塘,蓝莹莹的光在灰烬里忽明忽暗。
你以为我真信韩啸天?她扯过苏念手里的布条,自己胡乱裹着伤口,我只是不敢不信——当年陈默问了句这任务目标是平民,他们当场就给他脑袋开了瓢。
火塘里的柴突然爆了个响,火星子蹿得老高。
凤舞这才发现白霜的额头发烫,她刚才说的话带着滚烫的颤音,像是从喉咙里熬出来的:我当时蹲在墙角擦枪,眼皮都没抬。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问过为什么
白姐?凤舞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灼烫,你发烧了。
陈默......别碰那孩子!白霜突然抓住凤舞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屋顶的破洞,他们要烧孤儿院,他去抢孩子......枪声响了七下,我数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雪,我怕......怕自己也变成他们,更怕连装瞎的资格都没有......
龙影掀开门帘进来时,带着股刺骨的寒气。
他看了眼白霜烧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眼火塘里还在冒烟的金属片,什么都没问,只把怀里的野兔往凤舞手里一塞:熬点热汤。
后半夜白霜烧得迷迷糊糊,凤舞换了三次湿毛巾。
天刚蒙蒙亮,龙影的狙击枪突然在门外敲了三下——这是警戒信号。
韩啸天的追踪犬队,两公里外。龙影把望远镜递给凤舞,镜头里能看见雪地上晃动的黑点,他们带着寻血犬,咱们的脚印压不住。
白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她已经换了件干净的军衣,左肩的绷带裹得歪歪扭扭,却把那把旧式军用匕首磨得发亮:我引开他们。
不行。凤舞刚要拦,白霜已经蹲下来给苏念系围巾,我熟悉他们的战术,知道怎么藏脚印。
你们带着小念走冰湖那条路,等犬队追过来......她指了指废弃的羊圈,我在那泼融雪水,地面结了冰滑不留痕,他们的靴子踩不稳。
龙影盯着她泛白的嘴唇:需要支援。
不用。白霜把匕首别在腰间,开枪就暴露身份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苏念,替我跟那小丫头说,我不疼了。
雪地上的血脚印像一串红玛瑙,犬吠声越来越近时,白霜猫在羊圈的草垛里。
她听见带头的队长骂骂咧咧:那娘们伤成这样能跑多远?
融雪水已经在地面结了层薄冰,白霜摸出怀里的冰镐,在羊圈后墙凿了个洞。
当第一只寻血犬冲进来时,她贴着墙根滑过去,匕首寒光一闪,犬绳应声而断。
狗娘养的!队长的枪响了,子弹擦着白霜的耳朵打进草垛。
她反手割断第二根犬绳,两只寻血犬立刻扭打在一起,撕咬声混着队员的叫骂炸成一片。
等犬队追出羊圈时,雪地上只剩一片滑溜溜的冰面,连个脚印都没剩。
白霜靠着草垛慢慢坐下,左肩的绷带又渗出了血。
她摸出怀里楚狂歌给的铜扣,金属贴着心口还带着余温。
远处传来龙影的暗号哨声,她笑了笑,把脸上的雪水抹掉——这次,她没再装瞎。
回营地时,凤舞正蹲在火塘边搅汤。
白霜把那片烧得焦黑的金属片递给她:替我毁掉它,也替我记住——不是所有穿军装的都配叫战士。
龙影端着碗走过来,热汤的白雾糊住了他的睫毛:你现在才是。
白霜低头喝汤,这次没皱眉。
热汤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像团小火苗,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冰碴子慢慢融化了。
后半夜白霜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间抓住凤舞的手腕:守门人提过的管理员,他活着,在北境冻土......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他说过,真正的战魂容器,从来不怕死,只怕忘了为什么活......
凤舞替她掖好被子,抬头望向窗外。
月光下,楚狂歌的身影正从山岗上下来,他的军靴踩碎了一层薄冰,冰面下传来细微的裂响——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慢慢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