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啸天的两个排是在黎明前的灰暗中围上来的。
楚狂歌站在哨所倾斜的铁皮屋顶上,军大衣下摆被风卷起,露出腰间磨得发亮的战术刀。
他数着山梁上晃动的火把,一共十八支——正好是一个排的建制,另一排应该在东南侧的沙沟里,用伪装网盖着机枪。
最耐人寻味的是,所有重火力点都避开了哨所西侧那眼枯井——那是方圆三十里唯一的水源,哪怕现在没水,也是困死他们的关键。
龙影。他压低声音,后颈的战魂印记在晨光里泛着淡红,他们没架迫击炮。
上头还没批处决令。龙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正蹲在墙角检查绊索,手指在沙地上划出浅沟,韩啸天要活的,特别是那丫头。
广播声突然炸响,带着刺啦的电流音:楚狂歌,立即交出非法持有的军方资产苏念,否则以叛国罪就地格杀!
楚狂歌的指节在铁皮上叩出轻响。
他望着下方二十米处那辆涂着迷彩的指挥车,挡风玻璃后韩啸天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个传闻中最年轻的少将预备役此刻正端着望远镜,帽檐压得低低的,像在看猎物。
最多六小时。楚狂歌跳下来,军靴碾过碎石,批文到了,他就敢动真格。
龙影的手在绊索上停住:要我带苏念先走?
楚狂歌摸了摸胸前的铜扣——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遗物,我去会会他。
凤舞从帐篷里钻出来,望远镜还挂在脖子上:头儿,这是送上门——
他要面子。楚狂歌扯掉武装带扔给她,我空手出去,他就不好意思直接开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篷帘后露出的小脑袋,苏念的眼睛正从缝隙里往外看,让丫头待在哑婆那儿,别出来。
凤舞没接话,只是把望远镜塞进他手里:五分钟,我给你卡着。
楚狂歌推开哨所木门时,晨雾正漫过沙地。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终于要撕开那张遮羞布了。
韩啸天的车队在三十米外排成半圆,最前排的士兵端着枪,枪口却都垂着——他们认识他,三个月前在边境线,是他带着这支突击队从毒贩手里抢回了伤员。
楚上尉?指挥车的门开了,韩啸天走下来,肩章在雾里闪着冷光,你这是要投降?
楚狂歌停在离他十米的地方,风掀起他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那是上次执行任务时被弹片划的,本该要了命,却被战魂强行续了半条命。我来问你件事。他摸出铜扣,在指尖转了转,二十年前,签文件清除312实验体的人,是你现在的上司吗?
韩啸天的瞳孔缩了缩。
他的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却在触到枪柄时顿住——周围有七八个摄像头,都是他带来的记录组你母亲是叛逃者。他的声音平稳得过分,军部有完整档案。
档案里没写她怀里的铜扣。楚狂歌往前迈了一步,也没写那个签名字迹,和你去年批给战魂计划的经费单,用的是同一款钢笔。
韩啸天的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几个老队员的眼神变了——他们记得楚狂歌母亲,那个总在基地给伤员织围巾的女军医。
带回去!韩啸天突然吼道,枪口终于抬了起来,拒捕格杀!
枪声响起的瞬间,楚狂歌转身往回跑。
他听见身后密集的脚步声,知道突击组跟上来了。
龙影的绊索是埋在后坡的,那里的沙层最薄,下面全是松动的碎石——他昨天特意让林七用缝衣针在岩石缝隙里挑了半夜,现在该发挥作用了。
第一块石头滚落的声音比枪声还响。
楚狂歌在沙地上一个翻滚,看见三个突击队员被砸倒,后面的人忙着躲避,队形全乱了。
他佯装被碎石擦中左肩,踉跄着栽进沙堆,血立刻洇红了军衣——这是龙影昨天用鸡血和红颜料调的,他特意要求要像真的。
抓住他!带头的小队长冲过来,枪管顶在楚狂歌后颈。
楚狂歌的右手在沙里攥紧。
他数着对方的脚步声,等那人弯腰拉他胳膊时,突然翻身用膝盖顶中对方手腕,夺过枪的同时肘击其喉结。
那小队长闷哼着倒下,楚狂歌顺势把枪甩给从侧面绕过来的龙影,动作流畅得像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头儿!
苏念的尖叫像根针,扎破了所有声音。
楚狂歌转头的瞬间,看见那丫头从哑婆怀里挣出来,小短腿跑得踉跄,正往他这边扑。
韩啸天的枪口正对着她的后背,食指已经扣到一半。
别——
枪响了。
楚狂歌感觉左肩一热,血珠溅在苏念脸上。
那丫头却像没看见似的,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别打他!
他不疼!
上次他肚子被划开,睡一觉就好了!
周围突然静得可怕。
几个端枪的士兵手开始抖,他们见过不怕死的,见过不要命的,可没见过有人宁愿流血也不肯用那传说中的不死能力,就为了护着一个哭花脸的小丫头。
韩啸天的脸涨得通红:继续打!出了事我担着——
够了。楚狂歌弯腰抱起苏念,她的眼泪全蹭在他脖子上,你担不起。他转身走向哨所,军衣上的血渍在风里渐渐凝成深色,从今天起,我不是你的逃犯,也不是体制里的棋子。
他摸出怀里的军籍证明,一声撕成两半。
碎纸片被风卷起来,像一群灰蝴蝶,掠过韩啸天的帽檐,掠过士兵们发愣的脸,最后散在沙地上。
我是楚狂歌。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似的钉进每个人耳朵里,我要带着所有被你们当工具的人,活成你们最怕的样子。
龙影的信号镜就在这时闪了一下。
阳光穿过晨雾,在楚狂歌后颈的战魂印记上折射出红光——那是给凤舞的暗号:该撤了。
凤舞在帐篷里收拾最后一包药,林七的针线包被她塞进最里层。
外面的吵闹声渐远,她听见龙影在喊,听见苏念抽抽搭搭地说我要跟头儿坐同一辆摩托。
最后收拾的是那台老式收音机,她拧开旋钮,里面突然传出刺啦的杂音——是沙暴预警。
头儿!她冲出去,却见楚狂歌已经跨上摩托,苏念缩在他怀里,龙影正在检查油箱。
风突然大了,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远处的山梁像被蒙上了黄纱,什么都看不清。
楚狂歌抬头看天。
云层在快速聚集,原本清亮的晨光被染成浑浊的土黄色,风里有股熟悉的腥气——是黑沙暴要来了。
他拍了拍龙影的背:加快速度,找避风的沟——
龙影打断他,发动机的轰鸣盖过了风声,再晚就来不及了!
车队驶出哨所时,韩啸天的骂声还在身后响。
楚狂歌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他们守了半个月的营地正在沙雾里模糊,像张旧照片。
苏念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角,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比战魂的热度更烫,更真实。
风越刮越猛,摩托的前灯在沙幕里只能照出两米远。
楚狂歌眯起眼,后颈的印记开始发烫,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某种更强烈的东西——他突然明白,所谓,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不死,而是一群人,在绝境里互相缝补伤口,互相点燃的,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沙粒打在护目镜上,发出密集的声。
楚狂歌加大油门,前方的路被黄沙吞了又吐,吐了又吞。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