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影子在篝火旁顿住。
夜风吹得火苗噼啪作响,她转身时,发梢扫过肩头的军章,那枚铜扣在火光里泛着暖黄。
楚狂歌看见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某种小动物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异动——这是她感知记忆碎片时特有的反应。
照片。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楚狂歌紧绷的神经。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那张烧了边角的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医疗帐篷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阿七端着药碗的手悬在半空,药香混着篝火的焦味涌进来。
楚狂歌大步走到苏念面前,照片递到她眼前时,指尖还在颤:这个男孩......是谁?
苏念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空洞的眼睛,又移到楚狂歌额间那道淡金色的战魂烙印上。
她的掌心贴住他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疤,是上次混战中被弹片划开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是你。她仰起脸,眼底浮起一层雾蒙蒙的光,也是被剪掉梦的你。
楚狂歌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这些年总在梦里出现的玻璃舱,幽蓝的液体里漂浮着模糊的人影;想起每次战魂觉醒后,太阳穴里像有钢钉在钻——原来不是后遗症,是记忆被撕扯的痛。
玻璃舱。凤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帐篷口,军用笔记本的蓝光映得她睫毛发亮,我查过二十年前的机密档案,长生计划早期确实有克隆培养设施,坐标在云漠深处。她敲了敲键盘,屏幕上跳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培养舱编号从001到012,而你......她抬眼看向楚狂歌,是第007号实验体。
帐篷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阿七的药碗掉在地上,褐色药汁在泥地上洇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楚狂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是愤怒,是不甘,更是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漫上舌尖——原来那些空白的记忆,不是岁月的磨损,是有人用刀一点一点剜走了。
所以他们要抹杀长生战团雷莽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掀帘进来时,军靴踩碎了地上的药碗,因为我们活着的人,就是他们实验失败的证据。
楚狂歌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很低,却像滚过雷区的炮弹,震得帐篷布簌簌发抖。证据?他抓起桌上的战术刀,刀尖重重扎进地图,那我就做最锋利的证据。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阿七攥着染药的帕子,凤舞的指尖还停在键盘上,雷莽的指节捏得发白,龙影靠在帐篷柱上,拇指正摩挲着裤袋里的旧军牌。
我们需要一块碑。他说。
雷莽皱起眉:打下青崖岭再立旗不好么?现在立碑......
旗会倒。楚狂歌打断他,碑不能塌。他指向地图上的葬兵沟入口,那里有他第一次觉醒战魂的记忆,遍地弹壳里埋着七具无名尸骨,我们要在死人堆里,给活人立碑。
周铁衣的卡车是后半夜冲进营地的。
这个黑市出身的军需官跳下车时,军大衣沾着机油,却小心护着背上的装甲板——那是从报废坦克上卸下来的,锈迹斑斑的表面还留着弹孔。老子翻了三个军火库。他拍着装甲板,声音里带着点炫耀,就这块够沉,砸不烂。
凤舞熬了整宿。
她蹲在篝火旁,军用匕首在装甲板上刻字,火星子溅在她手背,烫出一串小红点。
楚狂歌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刻的第一个名字是老窑头——那个为他挡了颗手雷的炊事兵,牺牲时怀里还抱着半袋没煮熟的米;然后是赵铁山,那个总说要退伍娶媳妇的通讯兵,最后一条消息是信号弹颜色不对;再往后是二十三个被撕掉编号的名字,赵大狗、李建国、王二牛......
刻深点。楚狂歌蹲下来,指尖抚过老窑头三个字,风会吹,雨会淋,但名字刻进铁里,就永远在。
立碑那日,晨雾还没散。
装甲板立在葬兵沟入口,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剑。
楚狂歌捧起第一把土,撒在碑基时,指缝里漏下的沙粒打在老窑头的名字上,沙沙作响。
雷莽的佩刀出鞘声打破了沉默。
这个向来粗声粗气的汉子单膝跪在碑前,刀刃深深扎进泥土:从今往后,我雷莽的刀,只护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发哑,喉结滚动着,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龙影走上来。
他从裤袋里摸出枚旧军牌,磨得发亮的金属牌上只有编号723,他把军牌按在碑底,指腹用力蹭过两个新刻的字:这是我第二次有名字。
老窑头的徒弟小栓子抱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二十七个烧了一半的编号文书。
他划亮火柴时,火光映得他眼睛通红:师父说,名字比命金贵。火苗舔过文书,001002的编号在灰烬里蜷成黑蝶,最后一只027飘起来,轻轻落在碑脚。
苏念是最后一个上前的。
她从颈间摘下枚新铜扣,底刻着字,裂纹像根须般蔓延。
她踮脚把铜扣嵌进碑缝,指尖触到楚狂歌三个字时,突然笑了:第四个活着的名字。
清道夫无人机的嗡鸣是在这时响起的。
楚狂歌抬头,看见那黑点掠过碑顶,镜头红光一闪一闪,像一只独眼的乌鸦。
龙影的手已经按在枪套上,却被楚狂歌按住:让它拍。
铁砧基地的指挥中心里,韩九盯着屏幕里的立碑画面,指节捏得泛白。
陈岩凑过来:要派部队摧毁吗?
摧毁?韩九冷笑,指尖划过楚狂歌的背影,他们立的不是碑,是墓志铭——给整个编号时代她转身按下通讯键,原样上报,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陈岩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
他看着韩九摘下喉间的狗牌,金属牌在她掌心投下小小的阴影——那上面只有编号009,没有名字。
夜色降临时,凤舞举着战术手电绕着碑转了三圈。
月光照在装甲板上,突然有一道银光闪过。
她屏住呼吸,调整手电角度——碑面的锈迹里,一道隐藏的刻痕渐渐显形,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
经纬度。她抓起地图比对,手指在铁砧基地四个字上顿住,地下三层......备用入口。
楚狂歌走过来时,她正用铅笔描下那串数字。他们以为我们在纪念死者。他望着碑上的名字,嘴角勾起抹冷笑,其实我们在标记起点。
帐篷里,苏念突然睁开眼。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心口,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动——第五个,开始走路了。
山脊上,一道信号镜的反光缓缓亮起。
与太阳同色。
凤舞的铅笔尖地折断。
她望着碑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伸手摸向颈间的银链——那里挂着个微型相机,刚才她悄悄拍下了那道刻痕。
明天天亮时,她会站在碑前,让阳光重新折射一次。
有些秘密,要等光来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