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里的风像淬了冰的刀,顺着领口往骨头里钻。
楚狂歌能听见自己睫毛上冰碴碎裂的声音,每眨一次眼都像被细砂磨过。
苏念的小身子缩在他怀里,嘴唇紫得像浸了紫甘蓝汁的纸,手指无意识抠着他结冰的衣角——那是体温流失过快的症状,他在新兵连见过,老班长说这种时候人会先冷得发抖,接着麻木,最后连呼救的力气都剩不下。
我...我来生火。凤舞的牙齿磕出细碎的响,她扶着岩壁想站起来,却被楚狂歌一把拽住手腕。
他的掌心隔着两层冰壳,依然能触到她脉搏跳得像打鼓——不是因为冷,是急的。烟能飘三里。他压着嗓子,哈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小冰晶,韩啸天的人现在正沿着河岸撒网,你想给他们点盏灯?
凤舞的手指在发抖,摸到自己肩头结的冰壳时突然顿住。
白霜不知何时凑过来,肩伤处的血已经冻成暗红的痂,她扯了扯楚狂歌的衣袖:这布料吸水膨胀。指尖戳在他迷彩服上,结冰的面料硬得像块铁板,老款07式,吸水后体积能胀两倍。她的目光扫过缩成一团的龙影,扫过凤舞发梢的冰棱,最后落在苏念发青的小腿上,装倒毙的尸体。
楚狂歌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白霜从前在特种大队时,最擅长野外伪装,连军犬都能骗过去。蜷紧,别留空隙。他把外衣解下来裹在苏念身上,冰壳裂开的声音像放鞭炮,煤渣。他转头看向龙影,后者立刻从战术包里摸出半袋黑黢黢的粉末——是采石场废弃的煤渣,混着岩灰,撒在伤口位置。
五个人很快在岩缝里堆成一团。
楚狂歌让苏念蜷在最中间,自己和龙影一左一右,白霜背朝外,凤舞压在他腿上。
湿衣服裹着冰壳,每动一下都硌得骨头生疼,可谁都不敢出声。
苏念忽然轻轻拽他衣角,声音细得像蛛丝:我们...真能装死吗?
龙影的枪托在冰面上蹭出火星,他侧过脸,护目镜上结了层白雾:比活着更难。话音未落,苏念的小手指突然抠住自己脸颊,指甲陷进冻得发硬的皮肤里,眉头皱成小疙瘩——那是楚狂歌在冰河被冰碴划破后背时的表情,疼得狠了又不想让小姑娘害怕,就咬着牙绷着脸。
楚狂歌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想起在下水道里,苏念缩在管道缝隙里,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狼崽;想起她摸墙找胶片时,指尖在霉斑上留下的小月牙印。
原来她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拖后腿。
他摸出胸口的铜扣——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逢凶化吉四个字,还带着体温,塞进苏念口袋里:装死了也别丢它。
远处的汽车引擎声突然近了。
楚狂歌的呼吸瞬间凝成白雾。
他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朵里轰鸣,战魂在血管里翻涌,像头被按在笼子里的兽——现在不能用,一旦用了,体温会烧得更快,反而露馅。
龙影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被他悄悄按住:装到底。
三双皮靴踩碎冰壳的声音越来越近。
为首的人踢了踢白霜的腿,金属靴跟撞在冰壳上的一声:冻死的?另一个蹲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岩壁——那里还留着凤舞滑倒时蹭的苔藓印,刚有人经过。他的声音里带着怀疑,手套尖几乎要戳到楚狂歌的后颈。
楚狂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混着枪油的腥气。
白霜的肩伤突然抽了一下——是低温引发的痉挛,她咬着牙,手臂不自然地抽搐了半寸。
凤舞的手指在岩缝里摸索,摸到半袋辣椒粉(是她从下水道捡的调料包),混着煤渣轻轻一吹——远处突然传来野狗的狂吠,声撞在山壁上,惊飞了一群麻雀。
为首的人踹了块冰碴,野狗都没叫,能有活人?
脚步声渐远时,楚狂歌才敢松口气。
他摸到苏念的手,小姑娘正用指甲在岩壁上划着什么——一道弧线,两道短竖,像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陈默叔叔教的。她仰起脸,睫毛上的冰碴闪着光,活人暗语。
楚狂歌把苏念背起来,冰壳在他肩头裂开,去南边。
凤舞裹紧外衣,胶片还焐在内袋里,隔着布料都能摸到自己心跳:得把内容传出去。
传给谁?楚狂歌望着南方,那里有军部的旗子在飘,有韩啸天的办公室亮着灯,现在敢收的,要么是棋子,要么是靶子。他从怀里摸出半片烧焦的日志残页,边缘还沾着血,我们不传情报,传火种。
风雪突然大了。
龙影走在最前,军靴踩碎冰壳;白霜断后,军刺在地上划出半寸深的印子;凤舞护着岩缝里的暗语,指尖在口袋里摩挲胶片;苏念趴在楚狂歌背上,把铜扣攥得发烫。
他们的脚印很快被雪盖住,像从来没出现过。
直到那道反光突然刺进楚狂歌的眼睛。
他抬头。
山脊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有人用镜子对准太阳——是信号镜。
这次不是一闪而过,而是三短一长,节奏熟悉得让他喉咙发紧。
龙影也注意到了,枪托微微抬起,却被楚狂歌按住。
他的声音里有了点暖意,有人在引路。
风雪卷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
而山脊上的反光还在闪,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露出半张带伤的脸——左脸有道新疤,右手少了两根手指,正举着信号镜,朝他们来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