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沙裹着砂砾打在帐篷帆布上,像有人拿细石子儿不断砸墙。
林七的呻吟声从最靠里的帐篷漏出来,混着哑婆药罐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钻进楚狂歌鼻腔时,腥甜的药味里还浸着股铁锈似的血味。
他站在篝火边,看龙影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那家伙正用刺刀刮步枪枪管上的沙粒,动作快得像在刮敌人的骨头。
凤舞的帐篷里还亮着小台灯,隔着布帘能看见她的影子在本子上飞,钢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
头儿。龙影突然压低声,刺刀尖冲林七的帐篷点了点,哑婆刚才出来换药渣,说老林的伤口又崩了。
楚狂歌的后颈猛地一紧。
他想起三天前从雷区背回林七时,那家伙后背的弹片把军装都钉进肉里,血浸透了他的肩章。
当时林七还笑着说:老林皮实,缝两针就成。可现在...
他掀开林七帐篷帘子的瞬间,药气撞得人睁不开眼。
哑婆正跪在草垫前,枯瘦的手捏着块染血的纱布,林七的左腹上翻着道狰狞的伤口,边缘泛着紫黑,渗出来的血不是红的,是暗褐色的脓水。
今儿换了三次药。哑婆把药渣子倒进铜盆,这副药引子是最后一味野山参,明儿...得去镇外找牛蒡根。她没抬头,可声音里像裹了块冰。
林七突然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头儿,我这儿味儿大,您别凑太近。他的手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个油布包,白天帮凤参谋理旧档案,顺道把您上次撕破的地图缝了。
油布摊开,是张边境防线图,针脚歪歪扭扭,红笔圈着的雷区位置补得整整齐齐。
楚狂歌喉咙发紧——林七的手指还在抖,指节肿得像胡萝卜,针脚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医疗兵都细。
您给的针线包。林七摸出油布包里的小布包,边角磨得发白,那年火场背我出来,您说活着就得修东西,别让它烂透他把针线包塞进楚狂歌手心,布包上还带着他体温,我这手现在拿不动手术刀,缝缝地图总还行。
楚狂歌捏着针线包,想起六年前的火场。
当时林七才十六岁,缩在烧塌的卫生室里,怀里护着半箱急救包。
他冲进去时,房梁正往下砸,林七扑过来推他,自己被砸断了三根肋骨。
后来在野战医院,他把发军饷买的针线包塞给林七:缝补伤口要细,缝补日子也得细。
睡吧。楚狂歌替他掖好被角,明儿我去采牛蒡根。
林七闭眼前笑了笑:头儿,您别总把难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这夜的风刮得更凶了。
凤舞揉着发酸的后颈合上笔记本时,帐篷外传来细碎的呻吟。
她摸起手电,光打在林七帐篷上——影子在晃动,像是有人在挣扎。
推开门的瞬间,药气呛得她后退半步。
林七烧得满脸通红,额头的汗把草垫都洇湿了,嘴里含糊地喊着:陈小满...别进培养舱!
凤舞心头一跳。她蹲下来轻拍林七的脸:老林,陈小满是谁?
林七的眼睛半睁半闭,像在看另一个时空:十二岁...扎着羊角辫...她哭着说疼,我不敢拉她...他抓住凤舞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战魂计划的培养舱,第三十七号...她是第三个孩子,不是苏念,是更早的...
凤舞的呼吸猛地顿住。
她想起楚狂歌提过的灰塔日志,想起苏念后颈那个螺旋印记。
她翻出枕头下的日志残页,上面歪歪扭扭记着37号实验体:陈,女,12岁,融合失败。
老林,看着我。她抓着林七的肩膀摇晃,陈小满的编号是多少?
转移记录呢?
林七的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淌:我是外围医护,只能偷偷记...本子被烧了,可这儿...他捶了捶自己脑袋,这儿记得清。
灰塔二期...七个孩子,分别送进漠北、云滇、南海基地...
凤舞抓起钢笔在本子上飞:漠北基地代号?
苍狼。林七的声音突然哑了,那年我要是敢喊一嗓子...现在躺这儿的,就不是我了。
天快亮时,凤舞抱着笔记本冲进楚狂歌帐篷。
龙影正擦着枪,抬头见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灰塔二期名单。她把本子拍在桌上,七个孩子,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四岁。
韩啸天不是在做实验,是在筛!她指着本子上的交叉比对记录,每个基地的转移时间、体貌特征、甚至血型都有规律——他们在找能承受战魂的完美容器
楚狂歌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苏念后颈的印记,想起日志里那些稚嫩的名字。
龙影的枪托一声砸在地上:需要我带人端了苍狼基地?
楚狂歌按住他肩膀,我们要让韩啸天自己把网撒开。他转向凤舞,能定位到最近的转移路线吗?
凤舞刚要说话,帐篷外突然传来龙影设的警报——那是根系在灌木上的铜铃,此刻正响得急。
龙影的枪已经上了膛:有生口,单个,从东南方向摸过来的。
楚狂歌眼神一凛:放他进来。
凤舞瞬间明白——他们要钓的鱼,终于咬钩了。
林七的帐篷里,药罐还在文火上炖着。
他闭着眼,胸口的起伏装得像极了昏迷。
直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飘近,直到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摸到他枕头下的笔记本。
找这个?林七突然睁开眼,右手闪电般从枕头下抽出缝衣针,精准扎进对方手腕的神经点。
那人大叫一声,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林七这一针,正好封了他的哑穴。
凤舞从帐篷角落扑出来,用铜药罐底砸在他后颈,男人闷哼着瘫软在地。
老林,你这针法...凤舞蹲下来搜身,从他怀里摸出半块赵九爷的令牌,比手术刀还准。
林七靠在草垫上直喘气,额头的汗把病号服都浸透了:当年在战魂基地...给实验体缝伤口,怕他们疼得乱动,得先找神经点。他摸出怀里的针线包,塞给凤舞,替我收着,看着头儿...他太拼了。
哑婆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口,手里端着药碗:你们不是军队。她声音沙哑,却像敲在人心上,是家人。
凤舞捏着针线包,突然觉得那布包沉得像块铁。
她想起苏念蜷在楚狂歌军大衣里的样子,想起龙影给她递热水时闷声说别熬太晚,想起林七疼得直抖还在缝地图。
原来他们早就在彼此的伤口上,缝补着比战魂更结实的东西。
后半夜,风沙渐停。
龙影的警戒哨突然吹了声短哨——那是有大股动向的暗号。
楚狂歌站在营地高处,望着北边山梁上若隐若现的火把。
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他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像潮水漫过沙滩。
韩啸天。他摸了摸后颈发烫的印记,嘴角勾起抹冷笑,你要的收网,该轮到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