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的挡风玻璃结了层薄冰,雨刮器来回摆动的声响被风雪撕成碎片。
楚狂歌哈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雾团,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温度显示——零下三十度,这已经是龙影第三次调整柴油炉的风门了。
还有三公里。龙影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两下,指节因长期握枪而泛着青白。
他的战术靴底沾着半融化的雪,在脚垫上蹭出个湿痕,雷达站的信号塔应该能看见顶了。
楚狂歌抹开玻璃上的霜花,远处果然有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柱刺破雪幕。
废弃雷达站的外墙爬满冰棱,像被谁撒了把碎钻,门楣上南境17号哨所的字样早被风雪啃得只剩半截字。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片,边缘的战魂纹还带着哑婆掌心的温度——那是守门人留给幸存者的信物。
卡车碾过结冰的壕沟时颠簸了一下。
龙影突然踩下刹车,雪地胎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楚狂歌的额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抬眼便看见雷达站门口立着道黑影。
那是个独臂老人。
他裹着件看不出颜色的军大衣,空袖管被风灌得鼓胀,另一只手插在怀里。
老人的脸完全隐在皮帽下,只露出半截灰白的胡茬,像块被雪水浸过的老树根。
到了。龙影推开车门,寒风立刻灌进来,吹得楚狂歌后颈发凉。
他跟着下车,靴底刚触到雪地便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冷意顺着裤管往上窜。
老人没动,直到楚狂歌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才从怀里摸出个搪瓷缸。
缸沿磕得坑坑洼洼,却没半丝锈迹,显然被反复擦拭过。
热汤。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喝了再说话。
楚狂歌接过缸,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瓷传来。
汤面浮着层油花,混着姜的辛辣味钻进鼻腔——和他在张玄基地喝到的营养剂味道有点像,但更浑浊。
他低头吹了吹,目光扫过老人空着的袖管:断口齐整,像是被某种利器瞬间切断的。
喉结动了动,他仰头喝了一口。
汤里的姜辣得舌尖发麻,可咽下的瞬间,胸口突然泛起灼烧感。
他能清晰感觉到血管里的金纹在蠕动,比往常使用战魂时更微弱,却带着种被绳索轻勒的束缚感——是抑制剂。
你试我。楚狂歌放下搪瓷缸,指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老人的眼睛,那双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我也试你。
老人终于抬头。
他的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把半张脸扯得变形,右眼里却燃着团火,你喝了,说明敢赌。他转身走进雷达站,独臂在墙上一撑,动作比许多年轻人还利落,跟我来。
站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些,墙上挂满相框。
楚狂歌扫过那些照片——都是穿军装的年轻人,胸前的勋带在褪色相纸里依然鲜艳。
最中间的相框最大,照片里的青年抱着个戴红领巾的女孩,背景是同样的雷达站,1987年,17号哨所全体合影的字样还能辨认。
他们都死了。老人摸着最边上的相框,玻璃上有道裂纹,被战魂吞了。他扯开军大衣,露出精瘦的胸膛——皮肤下隐约有暗金色纹路游走,和楚狂歌血管里的金纹如出一辙,这东西是战争时代的生物武器,我们是容器。
楚狂歌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张玄临死前的惨叫,想起每次战魂激活时的灼烧感,张玄......
他不愿当容器。老人的独臂按在自己断肢处,战魂要的不是力量,是牺牲。
你救过龙影,救过凤舞,救过那个哑婆——每次战斗都在把后背交给别人。他突然笑了,刀疤跟着扭曲,所以它选你,不选张玄。
楚狂歌的呼吸陡然加重。
他想起在边境雷区背着伤员跑了十里,想起为救被伏击的村民硬接了三颗子弹,想起每次使用战魂时,心里最清晰的念头从来不是我要活,而是他们不能死。
轰——
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雷达站的铁皮屋顶被什么东西撞出个凹痕,紧接着是轮胎碾过雪地的轰鸣。
楚狂歌猛地转身,透过满是裂痕的窗户,看见五辆迷彩越野车冲破雪幕,车头的探照灯像几把白刃刺过来。
韩啸天。龙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突击步枪,保险已经打开,车牌是西北战区特勤队的,带队的是他副官周熊。
越野车在三十米外刹停。
车门同时打开,二十多个端着自动步枪的士兵呈扇形散开。
中间那辆车的车门被重重踹开,走下来的男人穿着中将制服,肩章上的金星在雪地里闪着冷光——韩啸天。
他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苏念穿着红色羽绒服,围脖却系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硬套上的。
她的手腕上戴着银色手铐,链子另一端攥在韩啸天手里。
楚上尉。韩啸天扯了扯白手套,笑得像在谈笔生意,第三宿主需要专业保护,跟我回去。
楚狂歌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苏念的睫毛上沾着雪粒,眼神却不像普通十岁女孩那样慌乱——她正盯着自己,瞳孔里有暗金色的光在流转,和战魂激活时的金纹一个颜色。
你把孩子当武器?他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块冰。
韩啸天的笑容淡了:你以为你是谁?
守护者?他指了指楚狂歌的胸口,你不过是个会自愈的炮灰,等战魂吸干你的基因,你连张玄都不如。
枪声炸响的瞬间,楚狂歌本能地扑向苏念。
子弹擦着他的左肩飞过,在墙上溅起碎屑。
第二枪打在他的大腿,血珠刚冒出来就被战魂的金纹覆盖,第三枪直接贯穿了他的右胸——他能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却感觉不到疼,只听见战魂在血管里发出兴奋的嗡鸣。
狂歌!龙影的怒吼混着枪声炸开,他的步枪开始点射,压制住左侧的敌人。
楚狂歌踉跄着跪在雪地里,右手捂住胸口。
他能感觉到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故意让血浸透外衣,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别......过来......他声音发颤,身体摇晃着向后倒。
韩啸天的瞳孔缩了缩,挥了挥手:周熊,去确认。
周熊端着枪走近,枪管戳了戳楚狂歌的肩膀:装死?他蹲下来,伸手去摘楚狂歌的战术头盔。
机会来了。
楚狂歌的右腿突然绷直,膝盖顶向周熊的下阴。
趁对方弯腰的瞬间,他翻身抓住对方的手腕,借力一拧,只听一声,周熊的腕骨碎了。
突击步枪落地,楚狂歌抄起枪托砸在他后颈,周熊哼都没哼就瘫软在地。
你到底是不是人!韩啸天的脸涨得通红,他扯着苏念的链子往后退,开枪!
给我往死里打!
别伤着孩子!楚狂歌吼了一嗓子,同时扑向最近的掩体。
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在雪地上犁出深沟。
他能感觉到战魂在体内翻涌,但故意只释放了三分力量——他要让韩啸天觉得自己还能被制服。
叔叔......
细细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苏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手铐,正拽着他的衣角。
她的小手冰凉,却带着种奇异的温度,我能感觉到......你不像他们那样疼。
楚狂歌的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着女孩仰起的脸,睫毛上的雪粒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像极了镜子里每次战斗前的自己。
从今天起,你由我来护。他弯腰把苏念抱进怀里,女孩的重量轻得让他心疼。
抬头时,他看见韩啸天已经钻进越野车,车尾的排气管喷出浓烈的黑烟,龙影,断后!
明白!龙影的狙击枪响了,最前面的越野车轮胎爆了,横在路中间。
他转身冲楚狂歌比了个的手势,战术背心已经被血浸透——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守门人站在雷达站门口,独臂举到太阳穴的位置,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一句话被风吹散:记住,容器也能成为壁垒......
楚狂歌裹紧苏念的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原深处走。
龙影的枪声在身后此起彼伏,混着风雪的呼啸,像首悲壮的战歌。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在发抖,却把脸往他颈窝里埋得更深,温热的呼吸透过衣领渗进来。
雪越下越大了。
前方的冰原白茫茫一片,连个树桩都看不见。
楚狂歌低头看了眼苏念冻红的小手,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
手套太大,她的手指在里面蜷成小团,却还是努力勾住他的拇指。
叔叔,我们要去哪儿?
去个没人能伤害你的地方。楚狂歌望着被雪雾填满的天空,喉结动了动,等雪停了,我给你煮热汤。
龙影的枪声突然停了。
楚狂歌回头,只看见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雪地里延伸,最后消失在风雪中。
他收紧手臂,继续向前走。
冰原的风灌进衣领,他却觉得胸口发烫——那是战魂的金纹在跳动,这次不是灼烧,而是某种更温暖的力量,像团火,烧化了漫天风雪。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