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强压下辕门冲突带来的怒火,目光越过跪地请罪的耿武和刘备,投向了营外那片肃杀无声的军阵。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五千静立如林、甲胄鲜明、杀气凛然的“武毅营”将士身上时,眼中的怒意迅速被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所取代!
作为统兵大将,他太清楚一支精锐之师的价值了!眼前这支军队,军容严整,士气饱满,装备精良,更重要的是那股子历经沙场、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是装不出来的!这绝非寻常郡国兵可比,甚至比他麾下久经战阵的北军五校主力,在精神气和装备上,似乎犹有过之!尤其是那肃静的军纪,数千人鸦雀无声,只有战旗猎猎,这份令行禁止的素养,堪称恐怖!
“这……这是……”卢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看向耿武。
耿武此刻已缓过气来,虽然双臂依旧酸麻,虎口崩裂处传来阵阵刺痛,但神色已恢复平静。他恭敬答道:“回师父,此乃家父得知师父在此平叛,朝廷用人之际,特从陇西郡兵及耿氏部曲中,精选五千劲卒,由庞德将军率领,日夜兼程,前来听候师父调遣,助师父一臂之力!此为‘武毅营’,皆是我陇西好儿郎,愿为平定黄巾,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卢植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耿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武儿!汝父耿嵩,真乃国之栋梁,深明大义!有此强援,我军如虎添翼!扫平张角,指日可待!代我多谢汝父!”
“师父言重了!为国分忧,乃人臣本分!”耿武谦逊道,心中也松了口气,总算将庞德这支奇兵顺利带入军中。
卢植心情大好,转身对随行将校下令:“传令下去,打开营门,迎陇西义师入营!划拨营区,妥善安置!杀猪宰羊,犒劳将士!”
“诺!”麾下将校齐声应命,看向耿武和营外那支精锐的目光,也充满了敬畏与热切。在这大战将临之际,多一支这样的生力军,所有人的胜算和生存机会都大增!
沉重的辕门被完全推开,在守营军士敬畏的目光中,庞德翻身上马,举起长刀,向前一挥!
没有喧哗,没有混乱。五千“武毅营”将士,如同一个整体,迈着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步伐,如同一股暗红色的铁流,沉默而有序地涌入了北军大营。战马轻嘶,甲叶铿锵,脚步声汇成一道沉闷的雷鸣,震撼着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的心神。他们眼神锐利,目不斜视,对营内好奇张望的北军士兵视若无睹,只跟随前方引导的旗帜,走向指定的营区。这种绝对的纪律性和强大的气场,让久经战阵的北军老兵们都暗自咋舌。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这支军队入营的景象。刘备的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深深的羡慕。他自诩也见过不少兵马,但如此精锐、如此肃杀的军队,却是生平仅见!再看看自己身边那几百名面黄肌瘦、装备破烂、此刻正畏畏缩缩、交头接耳的乡勇,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这才是真正的强军!这才是能够在这乱世中立足的根本啊!
张飞此刻也彻底没了脾气,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偷偷打量着那支沉默行进的军队,又瞥了一眼身旁虽然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的耿武,心中五味杂陈。他再浑,也明白能拥有、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的家族,是何等底蕴!自己刚才竟然对这样一位世家嫡子、精锐之主喊打喊杀,还差点得手……想想都后怕不已,更是给大哥刘备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他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中精光闪烁,低声道:“大哥,此军……堪称虎狼之师!陇西耿氏,果然名不虚传。”
刘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他知道,必须尽快弥补刚才的冲突带来的裂痕。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耿武面前,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耿校尉!今日之事,皆因备御下不严,三弟鲁莽所致!冲撞了校尉,惊扰了中郎将,备心中万分惶恐!校尉不仅武艺高强,更兼胸襟广阔,为备等开脱罪责,此恩此德,备没齿难忘!还请校尉大人大量,海涵翼德无知之罪!备……代三弟,再次向校尉赔罪了!” 说着,竟要屈膝下拜!
耿武岂能受他如此大礼?连忙伸手托住刘备的双臂,正色道:“玄德兄万万不可!折煞耿某了!方才之事,确系切磋,一时失手罢了。翼德将军性情豪迈,武艺超群,耿某亦是佩服!如今大敌当前,你我同袍,正当同心戮力,共破黄巾,些许误会,何必挂怀?玄德兄若再如此,便是瞧不起我耿武了!”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既全了刘备的面子,也表明了自己以大局为重的态度。
刘备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更是对耿武的气度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紧紧握住耿武的手,激动道:“校尉胸怀,堪比日月!备,惭愧!他日但有所命,备与二位义弟,万死不辞!”
“玄德兄言重了!同为朝廷效力,分内之事!”耿武微笑还礼。他知道,经此一事,虽有小冲突,但也算不打不相识,与刘备三兄弟的关系,反而因此拉近了一些。尤其是自己展现出的实力和背景,足以赢得对方的重视,甚至……一丝敬畏。
夜幕降临,北军大营灯火点点,巡营的梆子声规律地响起。中军大帐依旧亮着灯,卢植正与庞德及一众将领商议军情。而分配给刘备这支“义军”的偏僻营区内,则显得冷清许多。士兵们挤在简陋的帐篷里,靠着单薄的毯子抵御夜寒,与远处“武毅营”营区传来的隐约肉香和喧闹(卢植的犒赏到了)形成鲜明对比。
中央一顶较大的帐篷内,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围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旁。气氛有些沉闷。
张飞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开口:“大哥……二哥……今日,是俺老张不对,给大哥惹祸了……” 他此刻全然没了白日的嚣张气焰。
刘备叹了口气,拍了拍张飞的肩膀:“三弟,你的性子,为兄岂能不知?只是日后切莫再如此冲动。今日若非耿校尉心胸开阔,在卢师面前为我等开脱,我等恐怕已被逐出大营,甚至军法从事了!”
关羽丹凤眼开阖,精光一闪,沉声道:“大哥所言极是。不过,经此一事,倒也看清了些事情。那耿武耿校尉,年仅十五,竟能与三弟力战百回合不败!此等武艺,堪称惊世骇俗!卢尚书高足,名不虚传!”
提到耿武的武艺,张飞也来了精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佩服:“二哥说的是!那小子……咳咳,那耿校尉,年纪虽小,手底下是真硬!枪法刁钻,力气也不小!尤其是那股子狠劲,挨了俺一矛扫中手臂,愣是眉头不皱,反手就给俺来了一下狠的!最后那一下,俺可是用了全力,他竟能硬接下来!了不得!真了不得!” 他虽是莽撞人,但对武艺高强之人,却是真心佩服。
刘备点头,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是啊,年仅十五……便可与翼德你这等万人敌战至如此地步。假以时日,其成就,不可限量啊!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是卢师爱徒,武艺高强,更是陇西耿家嫡子!你们今日也看到了,那五千‘武毅营’是何等精锐!令行禁止,悍勇无比!这才是真正的根基啊!”
说到这里,刘备的语气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甚至……是一丝苦涩。他刘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却家道中落,织席贩履为生。空有雄心壮志,有关羽、张飞这等万人敌的兄弟,却无兵无粮,无立足之地。如今只能带着几百叫花子般的乡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而耿武,年纪轻轻,却已身居校尉,手握精兵强将,背靠家族和名师,前程似锦。这其中的差距,何其巨大!
关羽看出刘备的心事,安慰道:“大哥不必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那耿校尉虽有家世之助,但观其言行气度,亦非纯绔子弟。我等兄弟三人,同心协力,何愁不能在这乱世中,创下一番功业?”
张飞也嚷嚷道:“二哥说得对!大哥!俺老张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给你惹祸!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早晚也能拉出一支不比那‘武毅营’差的队伍!”
看着两位义弟坚定的目光,刘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那份羡慕与苦涩。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住关张二人的手:“二弟,三弟,说得对!是为兄一时感慨。有你们在,我刘备何惧前途艰难!眼下,我等需谨言慎行,在这北军中立足,借助卢师平叛之机,建立功勋,积累名望!终有一日,我等必能翱翔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