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和身上这件诡异的衣服黏在一起,又湿又冷。
我蜷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动了炉前那个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吓得差点叫出声,一只手及时捂住了我的嘴。
是凡子。
他像条泥鳅,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爬了过来,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却异常镇定。
他把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塞进我手心,借着炉门缝隙透出的微光,我看见那是一只老式的铜制打火轮。
“老炉有双系统,明火归阴,暗火归人。”他压低声音,气息喷在我耳边,“我能骗它烧一次假衣。”他眼神低垂,补充道,“但只能骗三分钟。”
三分钟。
我攥紧了打火轮,目光死死钉在干尸身上。
它依旧一动不动,只有两只袖口像活物一样,不断抽出灰黑色的细线,一圈圈缠上冰冷的炉门,仿佛在给这地狱之门上锁。
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干尸身上那件寿衣的针脚,我看得分明,和我之前见过的赵裁缝的手艺完全不同。
赵裁缝的针脚细密均匀,带着一种老手艺人的从容。
而这件衣服上的针脚,又密又急,杂乱无章,像是新手在极度恐慌中赶工缝出来的。
“小满说,这衣是昨夜缝的。”凡子的声音像一根冰锥刺进我的脑子,“她每天清晨来清炉灰,昨天看见几条寿衣的布条,自己从角落里爬进了那台老缝纫机。”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那台缝纫机早就报废了,电线都拔了!”
凡子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恐惧:“可她听见声音了……缝纫机自己响了一夜。她说,还有哭声,很轻,像是从炉子底下传来的。”
话音刚落,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火化间的门口。
是小满。
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不敢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双手飞快地比划着。
我看不懂,只能看向凡子。
小满的手指先是做出一个衣服的轮廓,然后五指张开,做出一个不断膨胀的动作。
接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咀嚼的样子。
最后,她伸出三根手指,用力地晃了晃。
“她说,衣服在长大,它在吃人,它要‘满三’。”凡子脸色煞白,艰难地翻译着。
小满又指向炉前的干尸,再指了指我,最后双手在胸前交叉,做了一个脱下衣服再穿上,互相交换的手势。
“她说……有人在替你穿寿衣,所以你才活到现在。”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替我穿寿衣?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拼命抵抗,摆脱这件衣服的纠缠,难道……我其实早就被它“穿”上过?
而现在,是另一个人或者……东西,在代替我承受着这一切?
“动手!”凡子低吼一声,猛地按下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暗红色开关。
“咔哒。”一声轻响,老旧的火化炉下方,一个不常使用的小投料口弹开了一条缝。
凡子眼疾手快,将一件早就准备好的、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仿制寿衣塞了进去,然后飞快地转动我手里的铜制打火轮,对着投料口猛地一擦!
一小簇暗红色的火苗“呼”地一下被吸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炉内的阴火仿佛受到了某种挑衅,轰然暴涨,将那件假寿衣吞噬。
炉前的干尸猛然回头!
它的脖子发出“咯咯”的脆响,动作僵硬得就像一个被提错了线的木偶。
它的目标,从我身上,瞬间转移到了炉内那件燃烧的假衣上。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握紧黄师傅留给我的那根断念针,扑向干尸的后心。
那根针不过三寸长,却沉重无比。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它狠狠刺了进去!
没有刺入肉体的感觉,只有“嘶啦”一声布料被撕裂的脆响。
我借势用力一扯,干尸后心的寿衣被我整个撕开一个大口子。
口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骨骼,没有肌肉,更没有内脏。
只有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的灰黑色丝线,密密麻麻,像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线团。
所有的线头都拧成一股,通向地面,没入冰冷的水泥地深处。
而在那线团的最深处,赫然缝着一张脸!
那是一张被彻底抽干了水分、紧紧贴在线团上的脸皮,五官皱缩在一起,眼睛和嘴巴的位置只剩下三个黑洞。
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姑妈!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井底那熟悉的呼唤声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那句催命的“回家吃饭了”,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平静到诡异的低语。
“三儿,这次……换我替你穿。”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眼前的干尸,那个由无数丝线和姑妈的脸皮构成的怪物,突然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它高高举起双手,将身上那件被我撕破的寿衣捧了起来,姿态无比虔诚,像是在向神明供奉最珍贵的祭品。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骇然发现,我的身体僵住了。
更可怕的是,我的手,我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一颗、两颗……自己解开了胸前的衣扣。
不!
停下!
我在心里疯狂呐喊,可身体却像被另一个人操控了,完全不听使唤。
我的脚,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一步,正对着那件被高高捧起的、空荡荡的寿衣,缓缓伸出了手。
“它在反控你!别碰那件衣服!快跑!”凡子的吼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向那件空荡荡的寿衣,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布料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猛地将我拽倒。
我的视野天旋地转,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件寿衣在黑暗中,无风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