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汤还冒着热气,可那句话落下来,整间屋子像是被冻住了。
大嘴低头盯着他的饭碗,筷子悬在半空,手微微发抖。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米饭上两根筷子直挺挺地插着,像香炉里插的香,一模一样。
“操……”我喉咙一紧,想起黄师傅那天在土凹村外的老槐树下说的话。
那天下着小雨,他蹲在地上用烧焦的桃枝画了个圈,嘴里念叨:“活人吃饭,筷子不能插饭里,那是给死人上香的规矩。谁要是忘了,等于在坟头点了香,阴东西闻着味就来了。”
当时我们都当笑话听。
可现在,这两根筷子就插在大嘴的饭上,笔直,不动,像被人刻意摆好。
“你……你什么时候插的?”我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嘴没抬头,嘴唇动了动:“刚才……盛完饭随手插的。以前也这么干过,没出过事。”
他说得轻,可语气已经变了,尾音有点飘。
猴子正要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皱眉看他:“至于吗?两根筷子而已,又不是真烧纸。”
没人接话。
屋里的灯忽然闪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滋”声,像电流不稳。
但我们都清楚——这栋老楼的线路去年刚换过。
大嘴猛地伸手,一把抽出那两根筷子,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他盯着饭盒,呼吸变重。
“不对劲。”他喃喃道,“我刚打的饭,十分钟不到……这饭怎么……”
他话没说完,低头猛嗅了一口。
下一秒,他脸色骤变,猛地张嘴——一口饭全吐了出来,喷在桌面上,黏糊糊地堆着,泛着暗黄的光。
“呕!”猴子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我靠!你干什么?!”
“你看!”大嘴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摊吐出来的饭,“你自己看!”
我们全凑过去。
那米饭原本晶莹饱满,现在却像是放了好几天的剩饭,干瘪、结块,表面浮着一层灰白色的膜,像霉,又不像霉——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缓慢呼吸时留下的痕迹。
郭薇做的红烧肉躺在饭盒里,油光早已消失,肉块缩成一团,黑褐色,边缘发毛,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这不可能……”凡子站起身,眉头紧锁,“食堂刚开饭二十分钟,怎么可能坏得这么快?”
“不是坏。”我盯着那饭盒,喉咙发干,“是被人……动了。”
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大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猛地抓起饭盒就要往外走:“扔了!赶紧扔了!”
“别!”我一把拦住他,“别乱动,万一……招来了东西,往外带更麻烦。”
他僵在原地,手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猴子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袋烟,嘴里还叼着一根:“你们聊完没?我抽根烟去值班室——”
话没说完,大嘴转身要走,两人“砰”地撞在一起。
饭盒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盖子弹开,变质的米饭洒了一地。
猴子骂了一句,下意识用脚尖去拨那团饭:“至于吗?一盒饭而已,摔了就摔了,犯得着——”
他话音戛然而止。
脚停在半空。
我们全看着地上的饭。
那些米粒像是活了一样,不是腐败的那种软烂,而是……凝固了,像被风干了十几年的供品。
更瘆人的是,每一粒米表面都浮着一层极淡的灰白斑点,排列得极其规律,像某种符号,又像——指印。
猴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这……这他妈是啥?”
没人回答。
我忽然想起王师傅说过的一句话:“人死之后,怨气不散,会找替身。但有些东西,不吃人肉,吃人气——你吃饭的时候不敬,它就趁机钻进你的饭里,吸你的阳。”
我猛地看向大嘴。
他也抬头看我,眼神里全是恐惧。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道,“我就是……随手一插……以前也这么干过……真没想那么多……”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都不信自己。
屋外,天彻底黑了。
风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有人在外面敲。
值班室的灯又闪了一下。
这次,熄了几秒,才重新亮起。
灯光再亮时,地上的那摊饭,似乎……比刚才更干了。
而那两根筷子,静静地躺在碎饭盒旁边,一根横着,一根竖着,像是被人重新摆过。
我没敢动。
猴子也没再说话,他慢慢后退一步,靠在墙上,脸色发白。
大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肩膀微微发抖。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摊饭,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不是因为恶心。
是因为——我好像听见了什么。
极轻,极细的一声“咯咯”,像是小孩在笑。
可屋里,一个孩子都没有。
我猛地抬头,扫视四周。
没人。
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缓慢地走着。
滴答。滴答。
像在数着,谁还能撑到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