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烟像块冰,死死贴在我胸口的口袋里,隔着衣服往骨头里钻寒气。
我走一步,它就压我一下,像是在提醒我——这玩意儿不是捡的,是人家给的。
猴子跟在我身后半步,呼吸越来越重,像拖着一口破风箱。
大嘴走在最后,手里攥着撬棍,嘴也没闲着:“这鬼路是人走的?草比人高,地比坟软,再往上怕是要踩到阎王殿门口了。”他每说一句,嗓门就抖一分,可脚底下却没停,谁都知道,回头更可怕。
我们踩着窄得几乎看不出的小径往山上爬。
田埂两边全是死水洼,黑乎乎的浮着绿藻,蚊虫嗡嗡地绕着脑袋打转,偶尔还能看见蛇蜕挂在草尖上,空荡荡地晃。
越往里走,树越密,枝叶交叠成顶,把最后一点天光都掐灭了。
手电光扫过去,只能照出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像是墙,又像是人站着。
“刚才那烟……”猴子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朝我们这边歪着的?”
我没吭声。
我也看见了。
那支烟倒下的方向,正好指向山路深处,像是被人轻轻放下去的,不是风吹的,也不是滚落的。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等我们捡。
空气越来越腥,不是腐臭,而是一种湿土混着铁锈的味道,像是坟里渗出来的血水泡久了。
脚下的地也变了,不再是松土,而是黏糊糊的黑泥,踩下去会发出“噗嗤”声,像有人在下面吐气。
“谁……谁踩到我脚了?”猴子猛地一抖。
“放屁,我离你两步远!”大嘴吼回来。
可就在他说话的瞬间,我听见左边灌木丛“沙”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钻过。
光束立刻甩过去,只照见几片晃动的叶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谁?”我低声问,手心全是汗,撬棍都快握不住。
没人回答。风又停了,连虫子都不叫了,整片林子静得像被抽了魂。
“……会不会是钱伟?”猴子声音发颤。
“他要是真在这儿,早该出声了。”我说,“可他不会坐在这儿看我们找他。”
话音刚落,大嘴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斜坡往下出溜。
他骂了句脏话,手乱挥,猴子想拉没拉住,自己也被带得踉跄往前,我反应快,死死扒住树根才没跟着滚下去。
“操!疼死老子了!”大嘴躺在坡底,捂着腰骂,“这破地……”
我和猴子喘着气往下爬,刚凑到他身边,三人挤成一团,狼狈得像落水狗。
大嘴还伸手拍猴子肩膀:“没事儿吧你?脸都白了。”
猴子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电,光束往前一推。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钱伟就坐在前面十步远的地方。
他背对着我们,盘腿坐在一座新坟前,坟头还插着未燃尽的纸钱,灰烬被夜风卷着打旋。
他一只手搭在墓碑上,另一只手……正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碑面,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可那坟——昨天根本不存在。
更诡异的是,他的背影太静了。
静得不像活人。
没有呼吸起伏,没有肌肉抽动,连头发丝都不晃。
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尊被钉在坟前的雕像。
“钱伟……?”猴子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动。
我喉咙发干,想喊,却发不出声。
手里的撬棍沉得抬不起来,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滴进衣领都感觉不到。
大嘴忽然抓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看他手。”
我盯过去。
钱伟那只搭在碑上的手,掌心朝外,五指张开——可他的掌心,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掌印,颜色比血痂还深,边缘模糊,像是从别人手上拓下来的。
而最让人头皮炸裂的是——那掌印的大小,像个小孩的。
“谁……谁在那儿?”猴子猛地回头,电筒乱扫。
树影晃动,草叶轻响,可什么都没有。
我们又转回来。
钱伟仍然坐着,仍然抚摸着墓碑,仍然没有回头。
可我发誓,刚才那一瞬,我好像看见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像是在笑。
我死死咬住牙,强迫自己往前挪了半步。
泥土软得像要化开,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
猴子跟上来,大嘴喘着粗气也爬起身,三人排成一列,慢慢靠近那座坟。
离得越近,那股腥味就越浓。
墓碑上的字被苔藓盖住大半,只能勉强辨出“童”字的一撇。
就在我们距他只剩三步时,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别再往前了。
可我们还是停下了。
钱伟的背影在手电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像个被抽空了魂的人偶。
他的手指仍在缓缓滑过碑面,动作轻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钱伟。”我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没反应。
猴子咽了口唾沫,抬手想拍他肩膀,却被我一把拦住。
“别碰他。”我说。
就在这时,钱伟的右手忽然停住了。
五指蜷缩,慢慢收拢,把那个暗红掌印……紧紧攥进了掌心。
风,又起来了。
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笑。
而我们身后,那条来时的路,已经完全消失在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