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像是给整个边境线蒙上了一层纱。
我站在废弃的木材加工厂二楼，透过破损的窗板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雷钢像一尊雕塑般立在楼梯口，右手始终按在腰间。
“他来了。“雷钢突然低声说。
安德烈独自一人从浓雾中走来，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大衣，若不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苏联工程师。
“陈望先生，“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卷舌音，“终于见面了。“他脱下皮质手套，伸出手来。
我与他握手时，能感受到他掌心厚重的枪茧。“安德烈同志，感谢你这次的帮助。“
“互惠互利而已。“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几个隐蔽的角落稍作停留，“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见面？这不符合你一贯的谨慎作风。“
“因为你说要给秃鹫换一片天空。“我平静地看着他，“这句话值得我冒这个险。“
安德烈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我注意到他的烟盒是普通的苏联产“白海“牌，与他的身份很不相称。
“那么，让我们开门见山。“他吐出一口烟圈，“我需要一个退路。一个在中国的身份，还有一些可以随时动用的干净资产。“
我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这个要求，我恐怕难以满足。“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
“在中国，“我继续说，“政治氛围的严峻程度不亚于苏联。一个西方面孔想要长期潜伏，几乎不可能。而且现在资金管控严格，大额资金流动都会受到监控。“
安德烈的脸色阴沉下来：“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我向前一步，“虹港。那里西方人多，不会引起特别注意。资金流动相对自由，我可以帮你在那里购置产业，开设离岸账户。“
他眯起眼睛：“继续说。“
“而且，“我压低声音，“如果你手头有一些...特殊资源，比如某些政要的隐私材料，我们可以通过伊万去运作。在莫斯科，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安德烈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的木材堆。突然，他停下动作，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
“在这条路上走久了，不得不谨慎。“
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一列货运列车正缓缓驶过边境线。
“我需要考虑几天。“安德烈最终说道，“这个提议...风险太大。“
“当然。“我点点头，“我等你消息。“
他转身欲走，又突然回头：“你知道吗，陈望，在莫斯科，很多人都说你是个疯子。但我觉得...“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清醒。“
看着他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我轻轻吐出一口气。雷钢走上前来：“老板，谈得怎么样？“
“他在犹豫。“我说，“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回到临时驻地，我一夜未眠。安德烈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这个僵局必须打破。天亮时分，我让雷钢去准备了返回北疆的车票。
就在我们准备出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安德烈去而复返，这次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我刚接到莫斯科的急电。“他开门见山地说，“戈宗夫人想要见你。“
我愣住了：“什么？“
“赖莎·马克西莫夫娜，“他一字一顿地说，“她看到了你送去的计划书，对你很感兴趣。她邀请你去莫斯科做客。“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雷钢在一旁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时候？“我努力保持镇定。
“下个月初。“安德烈注视着我，“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陈望。戈宗夫人很少对商业项目表现出兴趣。“
我深吸一口气：“我需要考虑。“
“当然。“安德烈点点头，“不过我要提醒你，拒绝夫人的邀请...在莫斯科可不是明智之举。“
送走安德烈后，雷钢急切地开口：“老板，这太危险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中苏边境线上飘扬的旗帜。戈宗夫人的邀请确实出乎意料，但如果能够与她建立直接联系，我们在莫斯科的处境将会完全不同。
“准备一下，“我转身对雷钢说，“我们要提前回去了。“
“那莫斯科之行...“
“等回去和秀兰商量再说。“
回程的车上，我一直沉默不语。安德烈的提议，戈宗夫人的邀请，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密集，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只是这一次，我不仅要考虑自己的安危，还要考虑远在北疆的那个家。
车窗外，满洲里的轮廓渐渐远去。前方的路，似乎比来时要更加崎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