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心中凛然。他注意到将军夹烟的手指有细微的颤抖,这不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该有的稳定。
他不动声色地给将军斟了一杯刚沏好的龙井,清香瞬间在浑浊的空气中撕开一道口子。“安德烈同志……我与他合作一直很愉快。”
“愉快?”瓦西里发出一声类似咳嗽的冷笑,震得桌上的搪瓷杯微微作响,
“那是他还需要你这只会下金蛋的中国母鸡!现在他是克格勃里最凶猛的猎犬,专咬自己人!要不是……”
他猛地刹住话头,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明灭,
“要不是这条猎犬还念着点旧情,提前对着我这个老家伙吠了几声,我现在应该在卢比扬卡的地下室请你喝茶了。”
陈望敏锐地捕捉到“旧情”这个词,看来伊万暗示的将军与安德烈之间更复杂的关系确实存在。
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
“将军,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为未来打算。苏联接连送走了两位领导人,契尔年科同志也将如同冬夜里短暂的极光,他已经七十多了……”
他顿了顿,没有直呼其名,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
瓦西里沉默地抽烟,灰白的烟雾笼罩着他,像一层迷雾。
陈望趁热打铁,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彩色照片剪报,这是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
“我研究过戈尔巴乔夫同志,他年轻,有活力,看看他出访时的眼神,充满了改变的渴望。
还有他的夫人,赖莎·马克西莫夫娜,”
陈望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位衣着优雅、笑容自信的女性,
“她的魅力和智慧,在西方媒体都备受赞誉。
戈宗同志显然非常尊重她。在莫斯科错综复杂的权力迷宫里,有时候,一条缀满鲜花的林间小道,或许比布满岗哨的主干道更能通往核心。”
他话说得含蓄,但相信这位在权力场沉浮半生的老将军能听懂——枕边风的力量,不容小觑。
瓦西里盯着照片上赖莎明亮的眼睛和得体的笑容,目光闪烁不定。
他端起陈望倒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茶,而是伏特加。
“说点实际的,陈。伊万把你夸得像能点石成金的巫师,我希望你不只会送瓷器和说漂亮话。”
陈望知道,时机到了。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远东地图前,手指用力点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位置。
“将军,戈尔巴乔夫同志上台后,为了稳定局面,短期内必然还是要高举重工业和国防的大旗,这是权力的基石。
但他若想坐稳位置,赢得人心,长远来看,改变计划经济的僵化,引入市场活力,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谁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谁就是他最需要的人!”
他的手指沿着海岸线向南滑动,划过日本海,直指东南亚:
“您不需要去动核心的重工业堡垒,那太敏感。
但您可以成为那个在远东,为苏联经济打开一扇新窗户的人!
提出切实可行的、能创造财富、改善民生的方案!这就是您递给新主人最好的投名状!”
“方案?”瓦西里身体微微前倾,烟灰掉落在桌面上也浑然不觉,
“空运?就像你信里含糊其辞提到的那个?”
“不止是空运!”陈望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地图上,覆盖了从远东到东南亚的广阔区域,
“我们可以建立一家苏港联合航运公司,架起连接远东与整个亚太的空中桥梁!但关键不在于我们出多少钱,而在于如何不花钱,或者少花钱,就把这座桥搭起来!”
瓦西里愣住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出钱?陈,你是昨晚伏特加喝多了,还没醒吗?”
陈望嘴角勾起一丝近乎狂妄的笑容,他知道必须用最震撼的方式打破这位老将军固有的思维壁垒:
“将军,请您想一想,苏联因为那场无休止的冷战,囤积了多么庞大的军备!
多少架运输机、多少艘货船,躺在遥远的基地和码头里生锈?
它们不能创造哪怕一个卢布的价值,每年还要吞噬天文数字般的维护费用!
这不是资产,将军,这是套在我们脖子上的沉重枷锁!”
他语速加快,声音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魔力,双手在空中比划,仿佛在描绘一幅宏伟的蓝图:
“如果我们能以、退役装备商用化改造,或者哪怕是以废铁回收的名义,将这些沉睡的钢铁巨鸟和海上堡垒激活,投入这家公司,折算成股份!
或者,用它们作为抵押,去置换我们急需的粮食、药品、暖水瓶和牛仔裤!
这既能缓解国内物资短缺,平息民众的怨气,又能为戈尔巴乔夫同志的改革提供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和宝贵的外汇!
这对于一个渴望改变、内心深处或许也向往西方经济繁荣的新领导人来说,将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这,就是您的功绩!”
瓦西里夹着烟的手僵在半空,烟灰簌簌落下。
他死死盯着陈望,仿佛想从这张年轻的东方面孔上找出疯狂或者欺骗的痕迹。
这个想法太离经叛道,太大胆,简直是对现有体制的亵渎!
但……但它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刺苏联肌体最深处的脓疮和渴望。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衰老的胸腔里,不合时宜地剧烈跳动起来。
密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壁深处传来隐约的、仿佛地下水渗流的滴答声,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