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炉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墙上挂起了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陈望手持一根细木棍,点在南方那个毗邻虹港、被划为圆圈的地方——深埔特区。
张大山、雷钢、孙卫东围坐在桌旁,神色各异。
“各位,”陈望的声音沉稳有力,木棍在深埔的位置上重重敲了敲,
“这里,将是我们下一个重心。”他目光扫过三人,“深埔,特区之特,政策灵活,靠近虹港这个国际窗口,辐射整个珠三角乃至东南亚。
未来大部分的物流集散,部分对劳动力需求较高的加工环节,必须南迁。北疆,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基本盘,但要走出去,要做得更大,深埔是关键一步。”
张大山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望哥,俺听你的!你说往哪儿打,俺就往哪儿冲!就是……这离得太远了,兄弟们过去,怕水土不服啊。”
雷钢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安保方案需要提前规划,人员筛选要更严格。”他考虑的是绝对的安全和控制。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眼神闪烁,语气带着谨慎的赞同:“望哥的眼光肯定是超前的。深埔确实机会巨大。
不过……咱们在北疆,尤其是在哈市这边,刚刚铺开摊子,赵市长那边……对咱们期望很高。这突然要把重头戏南移,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陈望看了孙卫东一眼,眼神深邃,没有立刻接话。他清楚孙卫东与哈市官场联系紧密,这话既是提醒,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会议结束后,孙卫东回到自己在合作社的临时住处,沉吟片刻,还是提笔写了一封措辞谨慎的信,通过保密渠道发往了哈市。
信中并未直接提及陈望的南迁核心战略,只是模糊地提到“陈总近期似乎对南方特区兴趣浓厚,多次召集会议研讨深埔机遇”,并表达了自己对“北疆基地未来投入可能受影响”的担忧。
这封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几天后,两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在并未提前通知的情况下,直接开进了合作社大院。
赵副市长带着秘书和几位相关部门负责人,笑容可掬地走了下来,美其名曰“年终走访,看望优秀民营企业代表”。
陈望心中了然,面上却热情洋溢地将赵市长一行人迎进会议室。张大山指挥着队员赶紧端茶倒水,雷钢则悄无声息地加强了周围的警戒。
寒暄过后,赵副市长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目光扫过墙上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标注着深埔特区的地图,嘴角含笑,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陈总啊,”他呷了口茶,语气亲切,如同拉家常,“听说你最近,对南方那个小渔村,很感兴趣?”
来了。陈望心中暗道,脸上笑容不变:“赵市长消息灵通。确实去考察了一下,特区嘛,政策好,想着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也算是为咱们北疆的产品多找条销路。”
“机会当然有,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赵副市长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亲昵,拍了拍陈望的肩膀,
“但是陈总啊,你可不能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街坊,更不能吃着北疆的饭,养肥了翅膀,就想着往南飞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咱们黑省,咱们哈市,可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重点扶持对象!省里市里,对你的期望很高啊!指望你能带动一方经济,成为标杆。
你这要是把核心都搬走了,岂不是让支持你的领导们寒心?也让北疆这些跟着你吃饭的乡亲们,心里不踏实嘛!”
话语里的敲打和施压,不言而喻。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张大山攥紧了拳头,雷钢眼神更冷,孙卫东则垂着眼皮,看不清表情。
陈望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候,硬顶绝非上策。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感激,连忙站起身,给赵市长的杯子续上水:
“赵市长,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我陈望是北疆人,根就在这里,能走到今天,全靠各级领导的支持和父老乡亲的帮衬,这点永不敢忘!”
他语气诚恳,目光坚定地看着赵市长:“南边呢,主要是想利用窗口优势,把咱们的货卖得更远,绝对没有动摇北疆根基的意思。相反,为了把根基扎得更牢,我正计划在哈市加大投资!”
“哦?”赵副市长眉毛一挑,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说说看?”
陈望顺势抛出早已想好的方案,这也是他准备的“买路钱”:
“我打算,在哈市高新区,投资建设一个大型的、现代化的物流中转中心,整合咱们黑省乃至整个东北的资源,效率一定要提上来!
另外,再建一家高端的农副产品深加工厂,把咱们的黑土地宝贝,做出更高的附加值,不能老是卖原材料!”
他描绘的蓝图,正好契合了赵市长希望看到的“投资落地、产业升级、带动就业”的政绩需求。
赵副市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他沉吟片刻,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物流中心,高端加工厂……嗯,想法很好!很有魄力!这才是扎根黑省、回报家乡的态度嘛!”
他站起身,再次拍了拍陈望的肩膀,这次力道轻快了不少,“至于南方特区那边,年轻人去闯闯,开阔眼界,也是好的。只要主体在北疆,根子在黑省,我们当然是支持的!”
一场潜在的危机,在推杯换盏与利益交换中,暂时化解。送走赵市长的车队,陈望站在院子里,望着哈市方向,目光深沉。
他知道,这两个项目将牵扯他巨大的资金和精力,但这是换取战略空间必须付出的代价。南迁的蓝图,在北方橄榄枝的“捆绑”下,迈出了艰难而现实的第一步。北风卷着雪沫,打在他的脸上,冰冷而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