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虹港带回的精致营养品，包装华美，摆在合作社办公室那张斑驳的木桌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望将它们推到李秀兰面前时，她只是浅浅笑了笑，道了谢，目光却更多流连在窗外食堂烟囱冒出的袅袅炊烟上。
“还是觉得，老支书家送来的那罐野山莓酱，更开胃些。”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账本粗糙的封皮。
陈望看着她比离开时更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夺过她手中那支几乎要捏不住的钢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账目明天再看，先回去休息。”
李秀兰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打断，她慌忙捂住嘴，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望立刻上前扶住她，感受着她手臂的微颤，心中那点因虹港业务顺利而生的踌躇满志，瞬间被这真实的、无法替代的牵挂冲得七零八落。
他半扶半抱地将她送回小屋，安置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炉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很长。
夜深了，北风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啸，卷起雪沫，扑打着窗棂。李秀兰靠在厚厚的被褥上，呼吸渐渐平稳，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然身体并不舒坦。
陈望没有睡意，他坐在炕沿，就着煤油灯跳动的光芒，看着妻子安静的睡颜，虹港的霓虹与喧嚣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望子。”李秀兰忽然轻声唤他，并没有睡着。
“嗯？是不是又不舒服？”陈望立刻俯身。
她摇摇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深深的忧虑：“我这两天，总翻来覆去地想……咱们在虹港的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快了？我听说，那边龙蛇混杂，规矩也多。咱们根基浅，就靠着伊戈尔他们那点……非常手段，还有林保生东奔西跑，我总觉得，像浮萍，一阵大浪过来，可能就散了。”
她转过头，清澈的眸子映着灯火，直视着陈望：“咱们的根，终究是在这片黑土地上。我怕你被那边的花花世界晃了眼，忘了根本。”
陈望心中一震。李秀兰的话，像一记警钟，敲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他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因常年拨算盘而磨出的薄茧触感。
“秀兰，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凝，“虹港是机会，也是险滩。步子太快，根子不深，是兵家大忌。”
他沉吟片刻，决定不再瞒她。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所以，我这次在那边，除了处理伊戈尔的烂摊子，也在谋划一件事。”
李秀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我打算，把我们的事业，像大树分杈一样，散开。”
陈望用手指在炕桌上虚画着，“不在一个地方把所有的树干都露出来。我准备通过一些海外的公司，互相持股，一层套一层，最后来控制虹港、甚至未来深埔那边的生意。
明面上，可能是我爹娘的名字，或者你那位堂兄的名字，甚至是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人。我的名字，不会直接出现在任何关键的地方。”
李秀兰是懂账目的，她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眼中闪过惊异和恍然：“这……这不是要把鸡蛋分开放？”
“对！”陈望点头，眼神锐利，“就算有人想砸碎一两个篮子，也伤不到我们根本。而且，这样也能避开很多不必要的注意。秀兰，这需要你帮我，有些账目和关联，只有你理得清，我也只信你。”
李秀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属于猎手般的冷静光芒，知道他并非盲目冒进，而是在谋划一个更稳固、也更隐蔽的架构。她心中的担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决心。
“我明白了。”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力道坚定，“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帮你把这条线理清楚。”
陈望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中一片温热。他知道，无论前方是商海暗礁还是政治风浪，有这个心思缜密、意志坚韧的女人在身边，他的根，就永远扎在最坚实的土壤里。
他吹熄了煤油灯，在黑暗中躺下，将她小心地拥入怀中。窗外风声依旧，屋内却只剩彼此安稳的呼吸声。那盒来自虹港的昂贵营养品，静静地躺在角落，而萦绕在李秀兰鼻尖的，依旧是北疆黑土地的气息，和身边人令人安心的温度。
此刻，什么宏图霸业，似乎都比不上这寒夜里相拥的温暖，以及共同守护这片根基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