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皮肤被南国阳光晒得黝黑、个子不高但浑身透着精干气息的年轻人,带着一身风尘和好奇,出现在了外三道沟。
他就是阿强。见到李秀兰,他显得异常热情,一口一个“兰姐”叫得亲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合作社里不同于南方的粗犷景象和忙碌氛围。
当李秀兰将他引荐给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陈望时,阿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化为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惶恐。
他显然听说过“陈望”这个名字在北疆乃至对苏贸易圈里的分量,腰不由自主地弯了几分,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陈……陈老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阿强搓着手,带着浓重广式口音的普通话显得有些急促。
陈望没有绕圈子,简单寒暄几句,
确认了阿强的身份和大致经历后,便单刀直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阿强,想不想做笔大生意?比你在广东倒腾那些服装电子表,大到超乎你想象。”
阿强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但又努力克制着,小心翼翼地问:
“陈老板,您……您指的是什么大生意?只要我阿强能做到,绝无二话!”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
陈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营造出一种机密的气氛,“我想让你去虹港。”
“虹港?”阿强又是一惊,瞳孔微微放大,随即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兴奋与向往之色,
“那边……那边可是遍地黄金的花花世界,机会多多!
陈老板您是想让我去那边……”他试探着,没敢把话说完。
“我在北疆,经营了这些年,有些特殊的渠道。”
陈望说得比较模糊,却更引人遐想,
“能弄到一些……北边的重工机械、机床设备,还有国内一些顶级的、外面见不到的特产资源。
这些东西,在虹港,或者通过虹港转口到东南亚、更远的地方,应该能找到识货的买家,而且,价格绝对让你想象不到,换回来的,是硬邦邦的美金、港纸!”
阿强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
重工机械!美金!这完全是他以前在底层摸爬滚打时,想都不敢想的层面和规模!
这已经不是生意,这简直是淘金!
“但是,”陈望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阿强,
“这件事,不能以‘北疆通航’或者我陈望的名义去做。
需要你在虹港,以你自己的名义,或者注册一家新的、背景干净的公司,来独立操作。
初始的资金,和后续稳定的货源,我会通过绝对隐秘的渠道支持你。
你的任务,就是在虹港站稳脚跟,像一颗钉子一样扎进去,
建立你自己的销售网络,摸清那边商场、码头、银行乃至三教九流的门道,
把我们的东西安全地卖出去,把外汇干干净净地赚回来,并且,建立起一条可靠的资金和物资通道。”
这就是要让阿强充当他在虹港的“白手套”和代理人,一个站在前台的影子。
阿强是混迹市井的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与同等巨大的风险。
机遇自不必说,一旦成功,他阿强将彻底鱼跃龙门,不再是那个倒腾小货的马仔;
风险在于,他可能要独自面对虹港那个龙蛇混杂、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业丛林,一旦出事,他很可能就是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一个。
他脸上兴奋的红潮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博前的凝重和挣扎。
他看了看面带鼓励的李秀兰,又看了看气度沉稳、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陈望,想起自己在广东小打小闹、看不到出头之日的憋闷……
猛地,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道豁出去的光芒,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老板!兰姐!你们信得过我阿强,把我从旮旯里扒拉出来,给我这个机会!
我阿强也不是孬种!这活,我接了!
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去闯一闯!
我在那边确实有几个远房亲戚和老乡,在码头和街面上混,多少能帮衬点,提供些消息。”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胆色!”
陈望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带着赞赏,
“具体怎么操作,资金如何转移,货物如何交接,秀兰姐会跟你详细谈,定下规矩。
记住我的话,前期不求快,要求稳。宁可少赚,不可出错。
先从小批量、不那么敏感的货物开始,一步步熟悉环境,建立信任。
重点是打通机械设备和特色稀缺商品的销路。
资金方面,第一批启动款,五十万港币,秀兰姐会安排可靠的渠道,在你抵达后分批给你。”
五十万港币!阿强听得心头狂跳,这在他听来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强忍着激动,重重地点头:
“陈老板放心!兰姐放心!我阿强一定把事办好,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随着阿强怀揣着巨大的憧憬、一丝不安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踏上南下的列车,
陈望商业帝国的又一颗关键棋子,落在了遥远的、充满资本主义喧嚣与活力的岭南,瞄准了那片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冒险家乐园。
陈望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南方天际的流云,目光深邃。
他知道,这将是一条充满未知、诱惑与危险的道路,阿强能否在那个大染缸里保持清醒和忠诚,犹未可知。
但为了分散日益集中的风险,为了给未来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政治或经济风浪,准备一个坚固的避风港和反击基地,为了将触角伸向更广阔的资本海洋,这一步,必须走,也必须赌。
他的目光,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北疆的风雪与莫斯科的暗流,而是投向了更南方那片蔚蓝的海域,以及海域对岸那片璀璨的、象征着财富与自由的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