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那句“飞机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陈望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持续了整整三天,未曾有片刻平息。
他把自己关在合作社那间最隐蔽的办公室里,对着粗糙的墙壁上自己绘制的关系网和资源流向图,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手指无意识地在“安德烈—克格勃”、“伊万—后勤\/资源”、“瓦西里—军区”、“周股长—边防”、“王主任—地方”、“孙卫东\/小赵\/广市—国内网络”这些节点之间来回划动,试图找出一条能够安全承载“飞机”这种级别交易的路径。
风险导航系统对“尝试进行航空器跨境交易”的评估,是刺目的、不断闪烁的【极高风险!强烈建议规避!】。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却是前世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名字——牟其中。
那个人,在九十年代初,用中国的轻工业品换回了苏联的图-154客机,完成了被视为天方夜谭的“罐头换飞机”壮举。
“他能做到,提前几年,未必没有可能……”
陈望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光芒,
“而且,安德烈代表的层级,能调动的资源,恐怕比历史上那个渠道更……”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巨大的风险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机遇。
但这机遇,绝不是他一个人,甚至不是他这个小集体能单独吞下的。
这已经超出了商业的范畴,触及到了国家战略和外交的层面。
“必须让更上层接受!要放在国家的眼皮底下,披上合法的外衣,我……只能做个牵线的!”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独自吞下,必死无疑。
只有将这份“功劳”或者“麻烦”上交,借助国家的力量,才能将这滔天的风险转化为可能的功绩,至少,能保住性命。
他再次秘密联系了安德烈,试图说服对方,通过更官方、更稳妥的渠道进行。
他隐晦地提到了“更高级别的合作可能性”。
然而,安德烈的回复通过加密渠道传来,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嘲讽:
“陈望同志,你的谨慎是多余的,也是危险的。
你以为上层不知道吗?有些目光,早已注视着这里。”
这句话让陈望脊背发凉。
“但是,出售战略储备物资,甚至是现役装备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
必须经过‘民间’渠道消化,这是唯一的遮羞布,也是唯一的安全阀。
你,和我,都是这层‘民间’外衣的一部分。”
安德烈的话像一把冰锥,戳破了陈望的幻想。
他明白了,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的问题。
高层或许默许,甚至乐见其成,但绝不会在官方层面留下任何把柄。
所有的交易,都必须停留在“民间投机倒把”或者“边境物资调剂”的灰色层面,一旦曝光,他和安德烈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不过,”
安德烈的语气稍微缓和,抛出了一线希望,
“你的想法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此规模的‘民间交流’,确实需要一个更顺畅的通道。
我们可以……加快推动口岸开放的进程。
当口岸正式开通,大量的物资流动将成为常态,一些‘特殊’的货物混杂在其中,
也就不会那么显眼了。这,或许是我们都能接受的‘光明正大’。”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推动口岸开放,需要双方的努力。
我这边,会尽力。你那边,也可以让你的‘朋友们’,多造造势。
毕竟,这是符合双方经济发展需求的‘好事’,不是吗?”
陈望握着听筒,手心全是冷汗。
安德烈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有更高层级的人参与了这场疯狂的盛宴,
他们需要物资,也需要遮羞布,而他和安德烈,就是站在前台操盘的人。
拒绝?
安德烈绝不会允许,等待他的可能是彻底的消失。
“我明白了。”
陈望的声音干涩,
“清单和要求?”
“和之前一样,但数量要翻倍。
肉类罐头、水果罐头、纺织品、棉大衣、毛毯……所有能改善生活的东西,我都要!
有多少要多少!用它们,来换你们想要的‘钢铁翅膀’!”
安德烈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急切。
通话结束,陈望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虚脱。
他没有退路了。
消化石油、矿石,甚至机床,他还能依靠逐渐扩张的国内网络和部分军工单位的默契。
但飞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现有能力的极限。
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强力、更“安全”的合作伙伴,一个能够理解并承接这种级别交易,
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保护的伙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边境巡逻团的标记。
几天后,陈望以汇报“军民共建运输队阶段性成果”及“反映边境动态”为由,再次见到了周股长。
他没有直接抛出“飞机”这个炸弹,而是先从伊万渠道的石油和矿石说起。
“……周股长,情况就是这样。对方似乎……越来越没有顾忌了。
连原油和矿石这种东西都敢往外运。”
陈望语气沉重,脸上适当地带着忧虑,
“我们合作社,还有相关的渠道,虽然尽力消化,但这些东西太敏感,量也越来越大,我担心……迟早会出问题。”
周股长听着,起初还能保持镇定,当听到“原油”和“矿石”时,
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明显加快了。
这已经远超改善部队生活的范畴,触及了国家资源的红线!
“胡闹!”
周股长低声斥了一句,脸色凝重,
“陈望,你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边境走私了!”
“我知道,周股长。”陈望苦笑,“所以我才赶紧来向您汇报。我们合作社小门小户,实在扛不住这种风浪。但对方……似乎势在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