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上校电话里透露的口岸开放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望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他站在合作社办公室那扇糊着旧报纸、结着冰花的窗户前,目光似乎穿透了严寒与阻隔,
看到了不远未来——界河两岸不再是隐秘交易的禁区,而是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通衢大道。
但激动之余,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
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口岸开放意味着合法化,也意味着竞争将空前激烈,现有的隐秘优势可能被稀释。
更重要的是,在正式闸门开启之前,他必须利用这最后的窗口期,夯实基础,抢占先机,构筑起他人难以逾越的壁垒。
“秀兰姐,”陈望转过身,语气果断,
“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包括‘那边’的,尽快核算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另外,以合作社的名义,起草一份关于‘抓住边境贸易发展机遇,拓展集体企业经营范围’的初步设想报告,
要突出我们对地方经济、对军民共建的贡献,措辞要严谨,但也要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间。”
李秀兰扶了扶眼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点头:“明白,我尽快整理。”
“大山哥,”
陈望又看向张大山,
“民兵和可靠青年里,挑十个人。
要机灵、肯吃苦、嘴巴严,最重要的是,政治背景干净,家里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
挑好人后,集中起来,我来跟他们谈。”
“好嘞!早就看中几个好苗子了!”
张大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资金、人手、名义,这是扩张的三要素。
而眼前最实际的载体,就是那三辆嘎斯货车和即将成立的“军民联合运输队”。
几天后,资金情况汇总到了陈望手中。
看着那个即使在暗处也堪称庞大的数字,他心中稍定。
李秀兰的报告也起草完毕,巧妙地将他的一些超前构想,包裹在“服务集体”、“支援建设”、“巩固边防”等冠冕堂皇的辞令之下。
张大山挑选的十个年轻人也站在了陈望面前。
他们大多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北疆风霜刻下的粗糙痕迹,眼神里有好奇,有紧张,也有一丝被选中的兴奋。
这些人是外三道沟土生土长的后代,或是扎根多年的志青,背景相对单纯。
陈望没有站在高处训话,而是拉过一张条凳,坐在他们对面,
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
“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叫来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有人摇头,有人小声猜测:
“是……是要成立运输队了?”
“没错。”
陈望点头,
“是要成立运输队。但这不是普通的,给村里拉粮运柴的运输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这是挂靠在‘军民联合运输队’名下的,未来要跑边境,甚至跑更远地方的运输队!”
年轻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跑边境?
这对他们来说,充满了冒险和未知的吸引力。
“跑运输,听着风光,但其中的辛苦和风险,你们要想清楚。”
陈望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
“风雪断路、车辆抛锚是家常便饭。
更重要的是,你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也不仅仅是合作社,
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咱们和部队的共建关系!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他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的,不是只会开车的司机。
是能独立处理突发情况,能守口如瓶,能维护集体利益的骨干!
以后,运输队会扩大,你们中的表现优异者,就是未来的队长、负责人!有没有信心?”
“有!”十个年轻人被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异口同声地吼道,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好!”
陈望站起身,
“从明天开始,由大山哥带队,进行车辆驾驶、基础维修、以及应对盘查的演练。
所有的规矩、暗号、联络方式,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解决了人的问题,陈望将目光投向那三辆嘎斯车。
车辆的状况比预想的要好,但为了应对未来更繁重的任务和可能出现的审查,必须进行一些“本土化”改造和伪装。
他让张大山找来可靠的老师傅,在不影响性能的前提下,去掉了车上一些过于明显的苏式标识,更换了更容易在国内获取的通用零部件,
并对货箱进行了加固和隐蔽性改造,使其看起来更符合一个“集体企业运输队”的普通车辆形象。
与此同时,陈望开始尝试激活伊万留下的那十几个边境哨所的联系方式。
他没有贸然亲自前往,而是派出了两个最机灵、也略通几句俄语日常用语的年轻队员,
带着少量诸如白酒、糖果之类的“敲门砖”,按照伊万提供的暗号和大致方位,前去试探性接触。、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的哨所戒备森严,连靠近都困难;
有的负责人态度冷淡,不愿多谈;
但也有的,在收到“礼物”并核对暗号后,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
短短半个月内,竟然成功与其中五个哨所建立了初步联系,并带回了对方需求的一些物资清单
——从常见的罐头、伏特加,到更具体的劳保手套、电池、甚至某种规格的轴承。
这些清单被迅速汇总到陈望这里。
他仔细分析着这些需求,仿佛在解读一张张通往对岸不同角落的地图。
这些零散的需求,印证了瓦西里上校所言非虚——对方物资短缺的状况是普遍性的,而且需求正在从基础生活品向更具体的工业品延伸。
陈望让李秀兰将这些需求分类整理,并通过孙卫东等渠道,开始在国内市场寻找稳定、低成本的货源。
他深知,在口岸开放前,这种“蚂蚁搬家”式的贸易,虽然单次利润可能不如之前的大宗交易,
但胜在安全、分散,能持续积累经验和渠道,更能麻痹像安德烈那样可能存在的监视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陈望有条不紊地铺开网络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其中一个刚刚建立联系的哨所传来
——前去接触的队员带回口信,对方负责人隐晦地提醒,最近上面似乎加强了对边境物资流动的“关注”,让他们“小心行事”。
“关注”?陈望第一时间想到了安德烈。
看来,这位克格勃军官并没有因为伊万的调离和自己之前的拒绝而放弃。
他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让陈望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
他立刻下令,暂停所有非必要的跨境接触,已经建立的渠道转入“静默”状态,只保留最核心的、与瓦西里上校副官的单线联系。
运输队的训练也从野外转向更隐蔽的室内,重点演练遭遇盘问、检查时的应对预案。
一时间,外三道沟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合作社依旧叮叮当当地修理着农具,
但核心圈层的几个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压力之下,陈望反而更加冷静。
他深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拥有更多让对方投鼠忌器的筹码,
才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站稳脚跟。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三辆已经准备就绪的嘎斯车,以及那份由李秀兰起草的报告。是时候,让“军民联合运输队”这面旗帜,真正发挥它的作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