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的目光掠过刀疤刘因惊疑而扭曲的脸庞,缓缓投向院外那条蜿蜒伸向边境巡逻团驻地的雪路,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
“我们合作社,门面虽小,却是堂堂正正的村集体企业。我们修的,可不只是锄头铁锨。”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淬火的钢针般扎回刀疤刘脸上,“我们还肩负着,协助部队维护边防安全的重任。”
“部队”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在刀疤刘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那狰狞的笑容瞬间冻结,凶狠的眼神里第一次裂开了难以置信的缝隙。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更是面面相觑,刚才那点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就在刚才,”陈望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却字字千钧,
“团里作训股的周股长刚从这里离开。周股长特意嘱咐我们,要加倍警惕,严防敌特分子破坏。”
他刻意加重了“敌特分子”和“国防安全”这几个字的读音,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几人,
“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去跟部队解释一下,你们在这个敏感时刻,到边境地区的集体企业来意欲何为?”
恰在此时,老支书气喘吁吁地赶到院门口。
陈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
“我看你们形迹可疑,鬼鬼祟祟!打听合作社运作,刺探集体财产!我看你们根本不是来做生意的,是来搞破坏的!老支书,”
他转向老支书,语气斩钉截铁,“我怀疑他们是敌特分子,企图破坏我们支援边防建设的集体产业!”
“放你娘的狗臭屁!”刀疤刘被这顶天大的帽子砸得头晕目眩,随即恼羞成怒,脸上疤痕剧烈抽搐,“老子是县城……”
“动手!”陈望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厉声喝道!
早已蓄势待发的张大山和两名持枪民兵如猛虎出柙,瞬间上前!
虽然枪口并未直接瞄准,但那黑洞洞的枪管散发出的冰冷死亡气息,已让刀疤刘几人脊背发凉,冷汗涔涔而下!
“你们敢动试试!”一个跟班强撑着嘶吼,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砰!”
张大山二话不说,抬起枪托狠狠砸在那人旁边的自行车把手上,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响如同丧钟!“蹲下!抱头!谁敢反抗,按敌特论处,格杀勿论!”
老支书也须发戟张,一步踏前,声若洪钟:
“都给老子拿下!押送公社派出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敢来外三道沟当敌特!”
几乎同时,院墙外骤然响起一片鼎沸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原来,陈望早已安排两名机灵的知青从后门溜出,火速召集了附近劳作的村民!
此刻,数十名手持铁锹、镐头、棍棒的村民,在另外几名持枪民兵的带领下,已将合作社围得水泄不通,彻底封死了刀疤刘一行的所有退路!
“抓敌特!”
“不能放跑这些坏分子!”
怒吼声如同惊涛骇浪,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
朴实的村民对“敌特”二字有着刻骨的痛恨,更何况这些人还威胁到他们刚刚赖以生存的合作社。
刀疤刘和他那几个跟班彻底懵了,如同陷入狼群的土狗。
他们平日里在县城欺行霸市,何曾见过这等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面对几十双喷火的眼睛和数杆闪着寒光的真家伙,那点可怜的凶悍瞬间被碾得粉碎。
几个人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动,连自行车都扶不住,“噗通”几声,瘫软在地,抱头蜷缩成一团。
“你……你们不能乱抓人!我表哥是县里……”刀疤刘还想做最后挣扎,试图抬出最后的底牌。
陈望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县里谁?说出来。正好,部队的周股长前几日视察,还提到要警惕某些隐藏在内部的蛀虫和破坏分子。
你表哥若真是个人物,不妨让他去跟部队解释解释,他表弟为何带人在边境敏感地区的集体企业寻衅滋事,刺探信息?”
“部队”二字,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刀疤刘的心理防线。
他表哥那点权势,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尤其是在涉及“敌特”、“边防”这种高压线上!
他嘴唇剧烈哆嗦着,再也吐不出半个字,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恐惧和绝望。
“全绑了!押送公社!”老支书大手一挥,声若雷霆。
村民们一拥而上,用早已备好的麻绳将这五人捆成了粽子。
过程中,难免有些“激动”的村民,拳脚“不慎”地落在了这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家伙身上,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彻底没了人形。
看着刀疤刘一行如同丧家之犬,被民兵和村民押解着,踉跄消失在通往公社的雪路上,合作社院子里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望哥!太解气了!”
“这帮杂碎,就是欠收拾!”
张大山兴奋地重重捶了陈望肩膀一下,脸上洋溢着酣畅淋漓的快意。
李秀兰也走了过来,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看向陈望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折服:“刚才……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然而,陈望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眼中锐光闪烁。他压低声音对老支书和张大山说:
“老支书,大山哥,这事恐怕只是开了个头。刀疤刘刚才喊的那个表哥,在县里怕是有些根基。我们这次,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
老支书哼了一声,脸上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沉稳与不屑:
“怕他个逑!现在是人民的天下!他表哥要真跟这些地痞流氓穿一条裤子,那也不是什么好鸟!咱们占着理,为的是集体,牵扯到边防,我看哪个敢冒头包庇!”
张大山也脖子一梗,瓮声道:“对!望哥,咱们抓的是‘敌特’,有理有据,天王老子来说情也不好使!”
陈望点了点头。他明白老支书和张大山说得在理。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和地域,手握“集体”和“边防”这两面金字招牌,确实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法理高地。
然而,他脑海中思绪飞转——刀疤刘那个所谓的“表哥”……或许,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不仅能化解,还能转化为一场契机?一个借力打力,进一步廓清前路障碍的契机?
他深深吸了一口北疆冰冷而纯净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山雨欲来,那便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倒要看看,这县城的水面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而这,或许正是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动翅膀,真正搅动风云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