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包致命的毒药粉末,喜来乐重新回到了灯火辉煌、喧闹依旧的怡和殿。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之影晃动,宾客们脸上洋溢着看似真诚的笑容,祝贺着福晋病情好转,恭维着睿亲王慧眼识珠,称赞着喜郎中医术通神。然而,在这片浮华的喜庆之下,喜来乐却清晰地感受到暗流汹涌。
他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因酒力而微醺的红润,重新落座,与身旁一位试图套近乎的管事敷衍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全场:睿亲王面带欣慰,与几位宗室亲王把酒言欢;福晋虽未亲至,但其代表——容嬷嬷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太医院以孙院使为首的那一桌,气氛则明显沉闷许多,几位太医强颜欢笑,眼神复杂;刘总管穿梭其间,八面玲珑;而那位贝子爷,则坐在稍远一些的年轻人一桌,与几个纨绔子弟高声谈笑,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主位方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与阴鸷。
喜来乐心中冷笑,蛇,已经开始不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在宴会气氛趋于高潮,睿亲王准备起身说几句场面话时,喜来乐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临近几桌的人听见。他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不适。
“喜郎中,怎么了?” 坐在他身旁不远的睿亲王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这一问,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喜来乐站起身,对着睿亲王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些许歉意与不解:“回王爷,草民无事。只是方才更衣回来,途径锦瑟轩附近时,忽觉怀中一物微微发烫,心中甚异。” 说着,他竟从怀中取出了那个装有“证据”的油纸包,但并未打开,只是托在掌心。
众人皆露好奇之色。那贝子爷更是瞬间停止了谈笑,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小小的纸包,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哦?是何物竟会自发温热?” 睿亲王也被勾起了兴趣。
“此乃草民平日研究药性所用的一味特殊石粉,性极寒凉,本不该有温热之感。” 喜来乐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有趣的现象,“除非……是靠近了某种与其性质相冲、乃至阴邪之物,引动了其内在气机。” 他故意将“阴邪之物”四个字咬得略重。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就连丝竹声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话中的不寻常!王府之内,锦瑟轩附近,阴邪之物?
刘总管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喜郎中,此话可不能乱说!王府之内,尤其是福晋静养之所,岂会有……”
他话未说完,喜来乐却忽然转向了站在睿亲王身后的容嬷嬷,语气郑重地问道:“容嬷嬷,晚辈冒昧一问。近日福晋服药后,虽脘痞稍减,但夜间是否仍觉手足心阵阵烦热,午后颧部偶现潮红,且舌根之处,细察之下,或有细微紫暗之斑点?”
容嬷嬷闻言,浑身剧震,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喜来乐所说的这些极其细微的症状,她确实在近几日伺候福晋时隐约有所察觉,但都以为是病情反复或是虚热所致,并未深究,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此刻被喜来乐当众准确道出,她如何不惊?
“你……你如何得知?!” 容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喜来乐不答,目光转而扫向太医院那一桌,尤其是在孙院使、吴院判、郑院判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清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因为,这并非虚劳应有之症!这是中毒之深层次表现!热毒深伏阴分,故见夜热、颧红;毒瘀阻滞细微血络,故见舌根紫斑!福晋之疾,根本并非单纯虚损,而是中了慢性奇毒!”
“哗——!” 全场瞬间哗然!中毒?!亲王福晋中毒?!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胡说八道!” 吴院判第一个跳起来,脸色涨红,“福晋脉象、症状,皆乃虚象,太医院众医官皆可作证!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 喜来乐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那些暗褐色的粉末,“那请吴院判解释一下,这是何物?此物混杂于福晋每日服用的药包之中,经我查验,乃是剧毒之雷公藤精粹混合朱砂而成!长期微量服用,症状与虚损无异,却能悄无声息地耗竭人之生机!”
他将油纸包转向睿亲王:“王爷!此毒粉,便是草民方才所说,在那存放福晋药包的柜子内壁缝隙中所发现!下毒者,正是通过此法,长期对福晋下毒!”
睿亲王脸色早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死死盯着那包粉末,眼中怒火燃烧。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震殿宇:“查!给本王彻查!刘瑾!立刻封锁锦瑟轩小茶房!将所有经手药材之人,都给本王拿下!”
“嗻!” 刘总管冷汗涔涔,连忙应声要去。
“王爷且慢!” 喜来乐却出声阻止。
所有人都看向他。
喜来乐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下毒者狡猾,直接经手之人未必是主谋。草民方才离席时,恰好见到一名小太监,在宴会期间鬼鬼祟祟意图潜入茶房,形迹可疑,已被草民友人暗中盯住。或许,从此人身上,能问出些线索。”
睿亲王立刻道:“人在何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赵铁柱扭着一个不断挣扎、面如土色的小太监,大步走了进来。“王爷!先生!人抓到了!这小子想跑,被俺堵在了西角门!”
那小太监被摔在殿中央,吓得浑身瘫软,涕泪横流,不等用刑,便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是……是贝子爷!是贝子爷让奴才这么干的!他让奴才定期把药粉抹在茶房的药柜里,说……说事成之后,赏奴才出宫,给奴才良田宅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了那位贝子爷!
贝子爷脸色惨白如纸,猛地站起身,指着小太监厉声尖叫:“你……你胡说!血口喷人!父王!他诬陷我!是这喜来乐!一定是他指使这狗奴才诬陷我!”
喜来乐却不再看他,而是对睿亲王深深一揖:“王爷,是非曲直,想必您心中已有明断。草民入府不过数日,与这小太监素无往来,更与贝子爷无冤无仇,何故诬陷?倒是贝子爷,自草民入府以来,屡次刁难,其心叵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王爷为福晋主持公道!”
睿亲王看着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再回想儿子平日里的纨绔与对福晋的不敬,以及他背后可能牵扯的其生母(一位早已失宠的侧妃)的怨望,一切似乎都连成了线。他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决绝,猛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冰冷:“将这逆子……拿下,关入宗人府!严加看管!刘瑾,将这一干人犯,移交刑部,严审不贷!”
侍卫上前,不顾贝子爷的哭喊挣扎,将其拖了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喜来乐独立殿中,青袍依旧,仿佛刚才那场掀翻王府的风暴与他无关。他看向睿亲王,缓声道:“王爷,福晋体内毒素沉积已久,需尽快解毒调理。草民需立刻为福晋重新诊脉,制定解毒方案。”
睿亲王看着喜来乐,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后怕,更有深深的倚重。“一切,就拜托喜神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