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兆民倒台,喜来乐以左院判之身暂代右院判之职,虽无正式名分,但圣意已明,权柄在握。太医院内,原本那些依附孙兆民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此刻要么噤若寒蝉,要么迅速转向,对喜来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敬与顺从。一时间,喜来乐的声望在太医院内达到了顶点。
然而,喜来乐深知,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无数双或期盼、或嫉妒、或畏惧、或怨恨的眼睛。权力的滋味他并不迷恋,但他需要这份权力,作为推行医道改革、完成传承重任的利剑。
他没有丝毫耽搁,在获得皇帝默许和周道安全力支持下,于太医院内部连下数道钧令,其改革力度之大,范围之广,堪称雷霆万钧!
第一刀,砍向人事与考绩。 他宣布,太医院所有御医、吏目,无论品阶高低,需在三月内通过新一轮考核。考核内容不仅包括《大明医典》(编撰已近尾声的核心理论部分)理论基础,更侧重于临证能力,由他亲自或指派核心考官,以随机病例进行现场辨症、开方、施治的测试。不合格者,轻则降级、罚俸,重则清退!同时,严格限制凭借家世、关系“荫补”入太医院的名额,强调“唯才是举”。
第二刀,砍向药材采购与管理。 他成立独立的“药材稽核司”,由对药性天赋异禀的石头(石守信)破格担任副使(正使由一位刚正不阿的老御医担任),专门负责核查太医院所有入库药材的真伪、优劣、炮制是否合规。永盛堂因涉及孙兆民案,被永久取消供应资格。新的采购渠道引入竞争,优先选择信誉良好、药材地道的商家,并建立严格的追溯体系。
第三刀,也是最为石破天惊的一刀,直指太医院服务对象。 他奏请皇帝批准,设立“太医院旬诊日”。即每旬抽出一天,于太医院外设公开义诊点,由太医院御医、吏目轮流坐诊,为京城贫苦百姓免费诊治!所需药材由太医院库房平价(乃至成本价)拨付,部分由皇家内帑补贴。此举旨在打破太医院只为皇室权贵服务的旧例,彰显医者仁心,同时也可作为锻炼年轻医者、收集各类病例的绝佳平台。
此三刀一出,整个太医院乃至京城权贵圈都炸开了锅!
人事考绩改革,触动了那些靠着祖荫或资历混日子的既得利益者的奶酪,一时间怨声载道,却无人敢明面反对。
药材采购改革,断了无数依靠关系、以次充好的药商财路,也让太医院内部一些与药商有勾连的官员利益受损,暗地里咒骂喜来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者不在少数。
而最让某些权贵难以接受的,便是那“旬诊日”!在他们看来,太医院御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岂能与那些浑身污秽、气味难闻的贫民贱役同处一室,甚至亲手为其诊治?这简直是拉低了太医院的格调,玷污了御医的清誉!
“成何体统!简直成何体统!”一位与皇室沾亲的侯爷在府中摔了杯子,“我等府上请个御医,尚且需看时辰、递牌子,他喜来乐倒好,让御医去给那些泥腿子免费看病?他把太医院当什么了?善堂吗?!”
“侯爷息怒,那喜来乐如今圣眷正浓,又刚扳倒了孙兆民,风头一时无两啊。”管家小心翼翼劝道。
“圣眷?哼!我看他是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侯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等着吧,有他好看的时候!这京城的水,深着呢!”
类似的议论,在诸多高门大宅中上演。喜来乐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改革,尤其是“旬诊日”,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代表着旧有秩序和阶层观念的抗拒涟漪。
这一日,恰逢首个“太医院旬诊日”。
太医院门外临时搭建的凉棚下,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多是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期盼与一丝怯懦。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医,竟然会为他们这些草民看病。
喜来乐亲自坐镇,周道安院使也前来以示支持。赵振邦、林婉儿、韩立等培优堂学员,以及部分被安排轮值的御医、吏目,穿着干净的太医服,在各自的诊案前忙碌着。
起初,一些年轻御医和学员们还显得有些拘谨和不适应,但当他(她)们看到病患那饱含痛苦与渴望的眼神,看到喜来乐从容不迫、耐心细致地为一位老农诊脉,看到周院使亲自为一名咳嗽不止的孩童轻轻拍背时,一种身为医者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渐渐压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身份感”。
“大娘,您这是脾胃虚寒,湿气重,我给您开个方子,用点生姜、大枣、白术,花不了几个钱,回去慢慢调养就好。”喜来乐温和地对一位老妇人说道。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神医!”老妇人激动得就要下跪,被喜来乐连忙扶住。
另一边,林婉儿细心地为一位手上长满冻疮的妇人清洗、上药,动作轻柔。赵振邦则遇到一个症状复杂的病患,他仔细诊察后,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喜来乐。喜来乐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走过去,引导他一步步分析病机,最终由赵振邦自己开出了合适的方子,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喜悦。
韩立负责维持秩序和协助记录,他将一些典型病例快速记录下来,准备带回培优堂作为讨论素材。
石头则在药摊前忙碌,严格核对每一味药,确保贫苦百姓拿到手的都是真材实料。
整个义诊现场,虽然忙碌,却秩序井然,充满了一种朴素而温暖的力量。许多得到诊治的百姓,眼含热泪,千恩万谢。这种最直接的反馈,让参与其中的太医和学员们,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仿佛找到了学医最初的那份纯粹。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几顶华丽的轿子在远处停下,帘幕掀开一角,几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不满。
“哼,收买人心,哗众取宠!”
“与贱民为伍,自甘堕落!”
“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这些低语,顺着寒风,隐约飘来。
喜来乐仿佛浑然未觉,他走到凉棚边,看着眼前这长长的队伍,看着那些因为得到救治而露出希望笑容的面孔,心中一片澄澈。
他知道,自己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打破了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阶层壁垒。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来自权贵阶层的反扑,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但他无悔。
若医道只服务于权贵,而漠视民间疾苦,那这医道,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枯萎。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医术回归其最本质的价值——解除病痛,普惠众生。
“喜师,”韩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根据记录,今日接诊病患已逾三百,多为积年劳损、风寒湿痹、营养不良之症。若长期坚持,所需药材钱粮,恐非小数,内帑补贴亦非长久之计。”
喜来乐点了点头,目光深远:“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治病,更是要让天下人看到,医者之心,当如此日,普照万物,无分贵贱。至于钱粮……总会有办法的。”
他抬起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目光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勇往直前。任何阻挠,都将成为他磨砺医道、坚定本心的试金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