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的突然到来,并未让喜来乐感到意外。
他通过初级的“望气术”,已隐约看到此女眉宇间缠绕着一缕深沉的忧思之气,其源头正指向府邸深处,与她血脉相连之处——那便是赵乡绅的病气牵连。
“赵小姐请起。”喜来乐虚扶一下,语气平淡,“医者父母心,若有能相助之处,喜某自当尽力。不过,需得先见过病患,望闻问切,方可论断。”
他既未因之前的冲突拿捏姿态,也未因对方的身份和“重谢”而显得急切,这份不卑不亢的气度,让赵小姐眼中异彩更甚。
“如此,有劳喜郎中了。请随我来。”赵小姐侧身引路。
喜来乐微微颔首,随手拿起那个破旧的药囊,便跟着赵小姐走出了破屋。门外,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显然赵小姐此行志在必得。
马车驶过沧州城的青石板路,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停在一座高门大院前。朱漆大门,石狮矗立,匾额上“赵府”二字金漆闪亮,尽显乡绅富庶。只是府邸上空,在喜来乐的“望气术”感知中,却隐隐笼罩着一层沉闷的灰霾,缺乏生机。
踏入赵府,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宽敞却门窗紧闭、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卧房。床上,一个五十岁左右、体型富态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着,正是赵乡绅赵德柱。他面色蜡黄中透着一股黑气,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
床榻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锦袍、面色焦急的中年妇人,正是赵夫人。她见到女儿带着一个陌生、甚至有些寒酸的年轻郎中进来,眉头立刻皱起。
“婉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喜郎中?”赵夫人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喜来乐“庸医”的名声太响,即便今日有所传闻,也难以让她立刻改观。
“娘,喜郎中他……”赵婉儿急忙想解释。
喜来乐却抬手制止了她,他的目光完全被床上的赵德柱吸引了。在“望气术”的视野里,赵德柱周身的气象极为糟糕!
一股浓浊的、如同淤泥般的黑黄色病气,主要盘踞在他的双腿,尤其是膝盖以下,几乎凝滞不通!而胸腹之间的气息则紊乱不堪,心火微弱,脾土衰败,肾水枯竭。更奇特的是,一股燥烈的“药火”之气,正从他双腿不断上攻,灼烧着本就虚弱的五脏!
这不是单纯的病症!这是误治加重、药毒积累导致的危候!
喜来乐不动声色,走上前,先是仔细观察赵德柱的面色、舌苔(舌质红绛无苔,典型的阴亏热炽),然后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除了常见的补药气息,还混杂着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膏药味道。
最后,他才伸手搭脉。
手指触及腕部皮肤,触手一片灼热!脉象沉取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但细辨之下,却能感受到一丝弦细而数的脉象在深处挣扎——这是真寒假热,阴液枯涸,虚阳外越的危象!
“赵老爷这病,起初是否只是双腿关节酸痛、畏寒怕冷、屈伸不利?”喜来乐收回手,沉声问道。
赵夫人和赵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赵婉儿连忙点头:“正是!家父起初只是老寒腿发作,比往年更重些。”
“然后,是否请了擅长外用膏药的医师,贴了某种药性极其猛烈的膏药?”喜来乐再问,目光扫过房间里某个角落丢弃的、还带着浓烈气味的膏药残渣。
“是……是‘膏药王’王魁王神医!”赵夫人脱口而出,“他家的‘火龙贴’是祖传秘方,专治老寒腿,贴上去就如火烤,都说效果奇佳。家父贴了之后,起初是觉得暖烘烘的很舒服,可后来……”
“后来便疼痛加剧,甚至局部皮肤溃烂流脓,继而高烧不退,神志昏沉,直至如今这般田地。”喜来乐接过了她的话,语气肯定。
全中!
赵夫人脸色瞬间白了,赵婉儿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后怕。
“喜……喜郎中,您说的分毫不差!那……那王神医说这是药力深入骨髓的‘排病反应’,让……让我们坚持贴敷……”赵夫人声音颤抖,已然信了七八分。
“排病反应?”喜来乐冷哼一声,“荒谬!”
他指着赵德柱的双腿(虽盖着薄被,但轮廓可见肿胀):“赵老爷本是年老体衰,肝肾亏虚,寒湿之邪乘虚而入,滞留关节,属于本虚标实之证。那‘火龙贴’药性燥烈凶猛,如同烈火,强行祛寒,却不知‘血遇热则妄行,津遇热则耗伤’!”
“这猛火不仅未能驱散深伏的寒湿,反而灼伤经脉,耗损阴血,导致局部血肉腐败(溃烂)。更可怕的是,这药毒与体内残存的病邪结合,化作一股燥火毒邪,循着经络上攻心肺,这才导致高烧神昏!如今元气大伤,阴液将竭,已是危在旦夕!”
一番话,条理清晰,医理分明,将病因、误治过程、现状危局剖析得清清楚楚!
赵夫人听得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赵婉儿扶着。她现在才明白,自己差点亲手害死了丈夫!
“庸医!王魁那个庸医!他害得我家老爷好苦啊!”赵夫人泣不成声。
“喜郎中,求您一定要救救家父!”赵婉儿再次恳求,美眸中泪光闪烁。
喜来乐沉吟片刻。此证棘手,关键在于“清解药毒、滋阴降火、兼护元气”,常规方剂恐鞭长莫及。他心中迅速推演《伤寒论》精要,一个经过变通的古方雏形渐渐清晰——“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合“增液汤”之意加减,重在清心火、滋肾阴、交通心肾,同时需以外用药拔除腿部的药毒根源。
“救治之法,有。但需内外兼施,且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喜来乐开口道,“我开一方,你们速去抓药。此外,还需新鲜蒲公英、绿豆粉捣烂外敷,替换掉那害人的膏药。”
就在喜来乐准备口述药方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倨傲阴冷的声音:
“哼!哪里来的野郎中,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诋毁我王家祖传秘方?!”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瘦、穿着华丽绸衫、眼神倨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捧着药箱的学徒,大步闯了进来。来人正是“膏药王”王魁!
他显然听闻了张一手落败的消息,又得知喜来乐被请来赵府,立刻感到不妙,急忙赶来。王家与赵家多有生意往来,他可不能任由喜来乐拆他的台!
王魁先是冷冷地扫了喜来乐一眼,目光中满是轻蔑,随即转向赵夫人,拱手道:“赵夫人,切莫听信此人胡言!赵老爷之症,乃是沉疴痼疾,非猛药不能去根!些许红肿溃烂,正是寒湿邪毒被逼出体表的征兆!只要坚持使用我改良后的‘火龙贴’,辅以内服汤药,必能根治!”
赵夫人此刻心乱如麻,看看王魁,又看看喜来乐,一时难以决断。
王魁见状,更是得意,他斜睨着喜来乐,挑衅道:“喜来乐,你不过侥幸胜了张一手那个废物,就真以为自己医术通神了?竟敢妄断我王家祖传‘火龙贴’是害人之物?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敢不敢与我王魁,就在这赵府,当着赵夫人和小姐的面,斗上一场?”
“就赌这赵老爷的诊治之权!谁赢了,谁出手救治,输的人,滚出沧州城,永不行医!”
“你可敢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