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动作僵硬,宛如提线木偶。
镜子里,那具没有五官的尸体,与我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在被‘反穿’!”凡子嘶哑的吼声在我耳边炸开,他猛地扑到我身前,挡在我和镜子之间。
他左眼的伤口还在淌血,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这不是你穿它,是它在穿你!”
他一把撕开自己破烂的衣领,露出左边肩头。
那里,一道暗红色的疤痕盘踞着,纹路竟与我胸口的“线源”惊人地相似。
“黄师傅说过……守线人的血脉,都留有‘影种’……我娘,也是红衣者……”
他话没说完,猛地弓下身,一口黑血喷在地上,溅起腥臭的烟尘。
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跪倒。
“轰隆!”
头顶的石壁突然塌陷,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从塌方的井道里摔了进来。
是老刀。
他的右腿血肉模糊,白骨都露了出来,可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磨尖了的断伞骨。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目光扫过石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第九阶不该有门……陈哑婆当年亲手封了这里的暗层,她说过,‘双壳不可见天’!”
话音未落,他用那半截伞骨,对着地面上一块颜色稍有不同的青砖猛地戳下。
“咔嚓”一声,青砖碎裂,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道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梯,盘旋着向下延伸。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腐烂香气,从洞口里喷涌而出。
我正犹豫,镜子里的倒影却突然动了。
它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凡子虚弱的声音:“别下去!下面……下面关着……她……”
声音戛然而止。
镜面上的倒影一阵模糊,紧接着,一张女人的脸浮了上来。
那是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左边耳朵后面,有一粒米粒大小的鲜红小痣。
“小满?!”老刀浑身剧震,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恐惧,“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石壁破开一个大洞,周德海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的脸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团,几片被血浸透的生辰帖碎片还粘在他的舌根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恶毒的咒语。
他看着我们,发出一阵狞笑:“血契断一续三,只要你们还在这地底下,我就还能写你们的名!”
他猛地甩出三枚锈迹斑斑的血钉,钉入地面,瞬间形成一个不祥的三角阵。
阵中心,一缕黑雾袅袅升起,竟在我眼前凝聚成我童年时的模样——七岁那年,我穿着一身小小的红衣,麻木地跪在一个火盆前。
剧烈的头痛瞬间攫住了我。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晚,将我推进火堆的,不是我自己。
是刘瘸子,我那个跛脚的养父。
他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狂热。
而陈哑婆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燃着的线香,口中念念有词:“第七壳,以亲骨为引,以至亲之痛为祭。”
原来,我不是被遗弃的孤儿。我是被养父亲手献祭的祭品。
那件红衣带给我的束缚感,此刻被这股滔天的恨意冲淡了一丝。
我抓起地上那半截被火燎过的焦红丝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镜面。
线尖触碰到镜子的刹那,镜中那上百具小尸仿佛同时活了过来,齐声发出刺耳的尖叫。
镜面上的画面骤然一变,不再是这间密室。
那是一间更深、更暗的石室。
陈小满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套着一件还未完工的红衣,那件衣服的针脚,竟是用她自己身上抽出的血丝缝成的。
她双眼空洞,看到镜中浮现的我的脸,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语:“哥哥……你来了……可我已经等了你六年……”
“小满!”老刀嘶吼着,疯了一样扑向那个窄梯入口。
可他刚迈出一步,一只焦黑的手就从地底猛地伸出,死死拽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上,戴着一枚守线会特有的铜戒——那是他失踪了三十年的师兄。
“我替你断后!走!”凡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皱巴巴的黄符,毫不犹豫地拍在自己胸口。
黄符无火自燃,明亮的火焰瞬间将他吞噬。
火光中,他的身形剧烈扭曲,竟短暂地化作一具穿着红衣的小尸,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了周德海的三角阵前。
我狠狠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没有再犹豫,我纵身跃入了那道窄梯。
身上这件红衣,在这一刻仿佛彻底活了过来,像一个不断收缩的茧,紧紧缚住我。
每向下一步台阶,我都能感觉到皮肤上多裂开一道口子,黏稠的黑血从裂口中渗出,又被红衣贪婪地吸收。
不知下了多久,终于到了底部。
一扇石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我伸手推开门。
门内,陈小满缓缓抬起头,两行清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你终于来了……可你穿的是我的衣。”
她抬起自己的手,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用血色刻着三个字——林小舟。
那笔迹,与我衣领内衬上用血写下的名字,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蛇一般的“线源”纹路,已经爬到了我的下颌。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
我缓缓抬头,看向门边墙上一块磨光的石壁,那石壁如镜,映出了我的样子。
镜子里,我的倒影,那个无脸的“我”,正在缓缓地从我身上脱离,像一层蜕下的皮。
它最终化作一具完整独立的无脸小尸,安静地走到房间中央的石台上坐下,然后,从石台下,拿出了另一件一模一样的红衣,开始往自己身上穿。
在它的左肩头,一道暗红色的纹路,与我胸口那道,完全一致。
石室低矮,四壁潮湿,除了陈小满和那张石凳,再无他物。
但我闻到了一股比腐香更诡异的气息,混杂着铁锈和奶味。
我的目光顺着气味源头扫过墙壁,那上面并非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