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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断笔那夜无铃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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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林小满已在记归井台蹲了半个时辰。

她掌心九枚铜铃被体温焐得微烫,刻痕刮着掌纹,像在替她数心跳——这是她第三次摸这些铃铛。

前两次,一次是吴秀英把铃铛塞进她手里,说守夜人的命栓在铃上;一次是李春花扒着井沿尖叫铃响井活,铃哑井亡。

小满。吴秀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露水沾湿粗布的闷响。

她手里攥着团红线,指节因用力泛白,田师傅说子时最阴,周志国把方圆十里的野狗都哄到村外了。

林小满回头。

田有福正蹲在井台边,用枯枝在泥地上画北斗星图,每画一笔都要抬头对铜铃位置;周志国靠在老柳树上,怀里抱着杆猎枪,枪口却冲地——他说怕惊了井里的魂。

三个人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像片被风吹皱的云。

吴姨。林小满把铜铃按北斗方位摆好,中央陶碗里的净水晃出细碎光斑,您说守夜人换代要断笔、割名、燃忆。

可我不想断,我想......她指尖抚过碗里的炭笔,笔杆还留着前晚在灰烬上写字时的温度,传名。

吴秀英的手猛地一抖,红线散了半团。这逆了规矩。她喉头滚动两下,视线落在林小满发间那支炭笔上——从她接下守夜人身份那天起,这支笔就插在鬓边,从前每个守夜人都得把名字刻进井里,割了自己的名,才能续井的命。

你要传......

井饿了十年,不是因为守夜人记少了,是记的人太少。林小满捡起地上的红线,绕在陶碗上打了个结,我阿娘临死前攥着我手说记不下就别硬撑,可她撑到最后一口气。

现在我想,要是百家都能记,哪用得着一个人扛?

田有福直起腰,泥地上的星图被风刮散半角。九井阵眼相通,若真能传名......他搓了搓泛青的手背,或许能破了一井亡,九井枯的局。

周志国突然咳嗽一声,手指向东南方。

林小满顺着看过去,李春花正蹲在井台另一侧的草窠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像团被揉皱的纸。

她昨天还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抓人,今天倒安静得反常,眼尾的血痕已经结了痂。

时辰到了。田有福摸出块缺角的怀表,指针刚好指向十二。

林小满咬破食指,血珠坠进陶碗,净水立刻染成淡红。

她将掌心按在井口,墨色莲花从皮肤里渗出来,像团被水洇开的墨——这是守夜人的标记,也是井眼的锁链。赵大柱,腊月初一,坠井亡。她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破了夜的寂静,王招娣,正月十五,疫中殁......

第一朵红莲浮出水面时,李春花的手指抠进了泥土里。

第二朵、第三朵......井里的光越来越亮,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第七十九个名字孙万财出口,井水突然炸响,滚烫的水溅在林小满手背上,烫出一串泡。

你不能记他!李春花踉跄着扑过来,指甲又掐进林小满手腕——和前晚一样的位置,旧伤叠新伤,他烧了半村人,拿活人血祭井!

林小满没躲。

她盯着李春花发红的眼,那里面有股子狠劲,像极了她在老槐树下翻到的旧照片里,孙万财抱着小孙女时的眼神。他孙女出疹子,找遍十里八乡请不来大夫。她轻声说,他跪在土地庙前磕破额头,说要我命换娃命,行;要全村命换,也行

李春花的指甲松了。

井底传来一声叹息,像片老树皮从树上剥落。

一朵黑莲浮上来,托着张烧焦的纸,字的笔画已经糊成一团,却还能看出最后那一竖,是用尽最后力气戳出来的。

他罪在手段,不在心。林小满抽回手,从陶碗里取出剪刀,要是只记那些干干净净的鬼,这井......她剪下一缕黑发,缠在炭笔上,就真成吃人的井了。

火起的刹那,林小满抓起炭笔,在井壁上疾书。林小满,承名者,非我一人。笔尖刮过青石板,火星子溅在她脸上,自此之后,九井守夜,不靠一人记,靠百家传!最后一捺写完,她手腕猛折——炭笔断成两截,脆响惊得老柳树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九枚铜铃同时哑了。

天地间静得能听见露水从叶尖坠地的轻响。

林小满把断笔扔进井里,看它沉进黑水,突然笑了。往后啊,她对着井口说,你们要记谁,自己浮上来。

三日后,091所密档库里,张守义的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翻着1959年的疫情记录本,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净水村,亡者名录,待补。紫外线灯照上去,纸纤维里泛出淡红——是血墨。

老张!隔壁档案室的小王探进头,后沟村的同志说,他们井底浮出支炭笔,笔杆刻着刘二牛

同一时刻,村东裁缝铺里,吴秀英的银针突然抖了抖。

她低头看手里的百衲布,针脚不知何时连成了行:赵二狗,死于1959年腊月初三,谢守夜人记。布角还缀着朵小红花,针脚歪歪扭扭,像孩子画的。

无月的夜里,林小满坐在井台边。

她发间没了炭笔,掌心的墨莲淡得几乎看不见。

井底忽然有响动,一朵小白莲浮上来,花心卧着支新笔,笔杆刻着两个字——是李春花的名字,笔画细细的,像用指甲划的。

她拾起笔,没握,只轻轻放在石案上。

风掠过井台,往年这时候,九枚铜铃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可现在,只有风穿过老柳树的声音,沙沙的,像谁在说悄悄话。

千里外的091所旧址,刘青山把第九本《疫区记忆录》放进档案柜。

他转身时没注意到,柜缝里爬出根细藤,颜色红得像血。

藤尖触到柜顶的瞬间,忽然绽开朵小花——是红莲。

林小满在井台坐了三天。

石案上的笔还在,可再没新的笔浮上来。

风每天都吹,却始终没铃响。

她望着井口,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照出她眼底的疑惑——这到底是新的开始,还是另一场等待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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