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齐刷刷剪断了,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比之前的呼啸更让人心慌,营地里没人能睡得着。
张守义抱着枪,像一尊铁塔杵在雷建国的帐篷外。
火光映着他的脸,满是焦灼。
他能清晰地听到帐篷里雷建国压抑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终究是没忍住,悄悄掀开帐篷一角。
雷建国蜷在睡袋里,浑身筛糠般抖动,平日里坚毅的脸庞此刻烧得通红,额角竟渗出一缕缕发黑的血丝,在昏暗的马灯下显得格外诡异。
“首长,我送你去医疗站!”张守义压低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许去!”雷建国猛地睁眼,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亮得吓人,“去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命令。
张守义只能退出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田有福像个幽灵似的凑了过来,干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朝帐篷里瞥了一眼,鼻子轻轻嗅了嗅,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白。
“这是‘红眼噬魂’的征兆。”田有福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砸在张守义心上,“他动用了不该动用的东西,遭反噬了。这病,医生治不了,只有进了山,找到那东西的根,才有活路。”他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搓着手,眼神一个劲儿地往黑漆漆的红莲沟方向瞟,那份急切溢于言表。
一夜无话,却是一夜煎熬。
第二天清晨,雪下得更大了。
郝铁军带着地方部队的人送来一个新向导,打破了营地凝重的气氛。
这人约莫五十岁,身材干瘦,左腿明显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因此人称“陈瘸子”。
他脸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沟壑,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进去。
“雷首长,这是陈瘸子。”郝铁军介绍道,声音却有些发虚,“三年前,他是唯一一个从红莲沟里活着出来的人。从那以后就不说话了,靠在山里打点野味过活。你们别看他这样,这大山里哪儿有条沟,哪儿有块石头,他比地图还准。”
雷建国打量着陈瘸子,对方却毫无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刘志学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他从不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幸存者”。
趁着众人整理装备的空隙,他悄悄带人去了陈瘸子的住处——一间山脚下破败的茅屋。
屋里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土炕和一口锅,再无长物。
刘志学不死心,伸手掀开炕上那张破烂的草席,一张泛黄的纸符赫然出现在眼前。
纸符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图案,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小字:“镇尸钉位图”。
刘志学瞳孔一缩,这图案他见过!
就在田有福那本从不离身的道门残卷上,有一页的图案与此惊人地吻合。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符放回原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陈瘸子,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猎户。
队伍迎着风雪,向红莲沟深处进发。
陈瘸子在前面带路,他虽然瘸,但在雪地里走得异常稳健,从不走回头路。
可怪事还是发生了。
队伍明明一直朝前走,却在半小时内第三次路过同一棵歪脖子老松树。
松树的枝丫像一只扭曲的鬼手,在风雪中摇晃,看得人心里发毛。
“鬼打墙!”一个年轻战士失声叫道,恐慌开始蔓延。
“都别慌!”田有福站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将血滴在雪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踩着一种奇特的步法,左三右七,前五后九,正是道门的“离位踏罡步”。
随着他最后一步落下,猛地大喝一声:“破!”
周围的景象仿佛玻璃般碎裂开来。
那棵歪脖子老松依然在不远处,但前方的山路却清晰地显现出来,不再是之前的重复景象。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一直沉默如木桩的陈瘸子突然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把夺过田有福手里的铜钱小刀,转身就指向队伍中央的雷建国!
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但那不是清醒,而是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的不是雷建国,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张守义闪电般拔枪对准他,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可仅仅两秒钟,陈瘸子眼里的恐惧就潮水般退去,又恢复了那副空洞木然的样子。
他松开手,小刀“当啷”一声掉在雪地里,然后默默地举起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井”字。
做完这个手势,他就转过身,继续带路,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没人能理解他这个手势的含义,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却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当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
雷建国强撑着身体,召集了几个核心成员开会。
他的脸色比白天更差了,嘴唇泛着青紫色。
“根据情报,温泉是整个区域的能量核心。我们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找到温泉的具体位置,用炸药彻底炸毁它周边的山体结构。”雷建国直接下达了命令。
“首长,这风险太大了!”刘志学立刻提出反对,“我们对地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引爆后造成大规模塌方,或者释放出更危险的东西怎么办?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等你知道了,就都晚了!”雷建国一拳砸在折叠桌上,牵动了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争执间,一直缩在火堆角落的陈瘸子忽然有了动作。
他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焦黑的骨片,看形状,像是某种动物的肩胛骨。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骨片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篝火。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篝火的火焰在骨片落入的瞬间,猛地蹿高半米,颜色也从橘黄色骤然变成了妖异的血红色。
火光摇曳,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火焰中浮现、扭曲。
那人影的面孔虽然模糊,但轮廓依稀可辨,竟是孙万财年轻时的模样!
“魂引祭!”田有福失声惊呼,浑身都在发抖,“这是用活人魂魄做引子的邪术!错不了,温泉底下,有人已经养出‘尸母’了!”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结论镇住了。
尸母,这个词光是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夜更深了。
雷建国趁着众人都已入睡,独自走到了陈瘸子守夜的火堆旁。
陈瘸子依旧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火焰。
雷建国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半句话:“九井封龙,血换命轮。”
话音刚落,陈瘸子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聚焦,死死地盯着雷建国。
他的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零件在摩擦。
终于,他张开了嘴,用一种沙哑到几乎不似人声的嗓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也是‘守灯人’?”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漆黑的山崖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振翅声!
那声音又急又密,根本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飞禽,听上去倒像是……有复数的人形螳螂在集结。
借着火光,众人惊恐地看到,营地外围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无数带钩爪的足迹,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而来,直指营地!
所有人都紧张地握紧了武器,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雷建国却仿佛没看到那些足迹,他凝视着那堆重新恢复橘黄色的火堆,对身后脸色惨白的刘志学低声说道:“明天天亮前,必须把炸药送到第三口井。”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刘志学刚想追问什么是“第三口井”,一阵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声音,顺着风从他们来时的山谷方向隐约传来。
那声音在怪物振翅的噪音间隙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的咆哮,而是……汽车引擎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的轰鸣声。
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雪域里,竟然有车在开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