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满在第五个被噩梦攥住的深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井底的纸手又缠上她脚踝,那些泛着霉味的黄纸边缘刺进皮肤,她听见自己的尖叫混着无数含混的在井壁反弹。
闹钟在床头炸响时,她浑身湿透,枕头下的铜铃被攥得发烫——这是孙守义上周塞给她的镇魂器,此刻纹丝未动。
得去问个明白。她扯过外衣时,看见窗台上落了层细灰,像有人用指尖写过什么,风一吹便散了。
孙守义的老木屋在村东头,门槛上挂着褪色的桃符。
田小满推门时,老人正蹲在灶前添柴,锅里飘着艾草味。守夜人八号。他没回头,声音像老榆木开裂,你脚腕上的红痕,是井鬼留的记号。
田小满低头,青灰色的淤痕正顺着脚踝往上爬,李春花说轮到我了,是不是和三十年前的有关?
老人终于转过脸,皱纹里嵌着三十年的阴影:091所当年怕火控不住,才用磁带封名。
可他们不知道,井庙旧制里早有解法——火祭碑。他掀开灶上的陶瓮,取出卷发黑的桐油布,名字刻上碑,当众烧了,魂才肯走。
烧的时候要喊我烧你名,你断执念,这是断他们借言重生的根。
烧了,他们就真没了?田小满指尖抚过油布上的焚言图,九个人影围着碑,中间那个举着火把的,眉眼像她自己。
他们只是......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换种方式活着。
离开木屋时,田小满怀里的油布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她绕过村西的老槐树,看见陈青山的窗户还亮着——这个总把铜线缠在手腕上的专家,此刻正把耳朵贴在话箱上,铅笔在记录本上狂草。
你看!陈青山见她进来,一把拽过她的手按在话箱上。
震颤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火苗接近写名字的纸时,震颤频率降了27%。他掀开桌布,露出底下烧得焦黑的铁盒,我试了孙万财的纸条,全县喇叭静了三秒。
田小满盯着铁盒里未燃尽的纸灰,突然明白:火不是烧,是断连?
陈青山的眼镜片闪着光,亡者借连地脉,烧名就是切断这条通道。他铺开刚画的阵图,得用火盆做眼,名录做脉,还得有活人持名而焚......
我来。
声音从门口传来。
赵铁柱抱着一摞泛黄的笔记本,领口还沾着粉笔灰。
这个总把教育是照亮黑暗挂在嘴边的中学老师,此刻眼里没了平时的温和,这些是我学生的遗言。他翻开本子,纸页间飘出干枯的桂花,三年前封名时,他们被按在广播前说名字,现在该由我送他们走。
田小满喉头一紧。
她记得赵铁柱在集体失语时跪在广播站外,用粉笔在墙上写满学生名字,直到指尖渗血。主祭要承受所有执念反噬。她提醒。
说名能让死者开口,烧名就能让他们安息。赵铁柱把笔记本放在桌上,封皮上初三(二)班遗言录几个字被摩挲得发亮,我试过了,说出来的痛,烧下去更彻底。
最后一个变量是林秀娥。
火葬场的锅炉工裹着褪色的蓝布衫,指甲缝里永远沾着炉灰。火眼?她嗤笑一声,不过是看惯了尸油烧起来的颜色。但当田小满在焚化炉前点燃李春花的纸条时,她突然捂住眼睛尖叫,指缝里渗出泪:她在火里跳舞!
红裙子转得像团火!
她说......她说不想走!
田小满盯着炉中跳动的火苗。
三秒后,火势突然转青,舞影地散成火星。
林秀娥瘫坐在地,肩膀发抖:火能烧形,烧不了执。
可要是有人肯替她担的痛......她抬头时,眼里映着炉光,我守火,但主祭者会背所有最后执念。
子夜的祠堂飘着松香味。
七盏桐油灯绕着火盆摆成北斗,陈青山在地上画的朱砂阵图泛着幽光。
赵铁柱站在火盆前,手里的名录被火光映得发红——第一页是孙小宝,墨迹还带着墨汁香。
孙小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祠堂里荡开,我烧你名,你断执念!
纸页刚触到火苗,田小满的太阳穴突然炸开刺痛。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唤:小满......别烧我......是童声,带着她童年记忆里的甜,像那年她偷摘后园的桃子,孙小宝蹲在墙根给她望风。
小满?赵铁柱的声音突然变远。
田小满死死攥住言碑边缘,指甲崩裂的痛混着记忆里的桃香。
她看见火盆里的纸灰盘旋成蝶,每只蝶的翅膀上都印着名字:王铁柱、周招娣、李春花......
火里有手!林秀娥的尖叫刺穿空气。
田小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火舌里真的伸出几支青灰色的手,抓向赵铁柱的手腕。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在念:张桂兰,我烧你名......
纸灰越来越多,像下雪。
田小满的泪水砸在碑上,溅起细小的火星。
她终于明白,烧的从来不是名字——是生者对死者的记忆。
那些深夜里被反复想起的面容,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温度,此刻正随着纸灰飘向夜空。
继续。她哑着嗓子说,把另一沓名录推给赵铁柱。
风从祠堂门缝钻进来,吹得桐油灯忽明忽暗。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见孙小宝站在火光里,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灰雾。
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
田小满坐在火盆旁,盯着逐渐冷却的灰烬。
月光透过破窗洒在地上,把纸灰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摸出兜里的铜铃,轻轻摇晃——这次,铃声清脆,没有一丝杂音。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田小满把最后半张未烧完的名录塞进怀里,那里还揣着孙守义给的焚言图。
灰烬早已冷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