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匹浸了水的纱,轻轻笼着小峪。我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石缝里的苔藓沾了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道旁的柿子树举着满枝红灯笼,雾珠凝在果皮上,红得愈发温润,像美人醉后泛潮的脸颊。风过时,雾絮会散开些,露出果子圆滚滚的轮廓,又倏地合拢,只留一点红影在白纱后晃动。
水声是先于河出现的。起初是隐约的轰隆,随着脚步深进去,渐渐成了清晰的奔涌。转过一道山弯,墨绿色的河水便撞进眼里,浪花拍打着青灰礁石,溅起的水雾混进晨雾里,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湿意。有几只灰雀被水声惊起,扑棱棱掠过枝头,带起一串柿子叶的轻响。
路是随河势蜿蜒的。有时雾气淡些,能看见对岸山坳里也立着几株柿子树,红果子疏疏落落,像谁随手撒在宣纸上的朱砂。有时雾又浓了,连脚边的草叶都变得模糊,只剩水声在耳畔萦回,倒显得这山谷愈发幽深。我拢了拢衣领,指尖触到的棉布已被雾打湿,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格外静。晨雾像撕碎的棉絮,在青灰色的山峦间缓缓流动。半山腰的老松斜斜探出悬崖,枝桠间挂着个巨大的喜鹊窝——那巢穴大得不像真的,仿佛由枯枝与发光的苔藓编织而成,螺旋状的窝口隐约透出暖黄光芒。几只羽毛带着彩虹色光晕的喜鹊蹲在窝边,正用银铃般的鸣叫啄食星子,抖落的羽毛化作细小的光斑,惊得雾霭里飘下几片菱形的月光。我伸手去碰最近的一根松针,指尖刚触到凝结着露水的蕨类植物,就见那喜鹊窝里滚出颗莹蓝色的浆果,浆果落地时,雾突然像活过来般翻涌,露出藏在后面的、缀满琉璃瓦的尖顶城堡一角。他靠坐在千年古松下,左臂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皮肉外翻处泛着刺目的红。山风拂过,带着松针的清苦与草叶的甜香,他闭上眼,依着记忆里的法门,缓缓吐纳。
起初只是微弱的感应——风里似有细碎的光点,像晨露落在草尖,又像萤火虫的尾光,顺着他的呼吸,一缕缕往伤口钻。那感觉很轻,带着草木初生的暖意,刚触到伤口边缘,尖锐的刺痛就像被温水漫过,倏然淡了三分。
他凝神引导,光点渐渐聚成细流。它们贴着皮肤游走,在伤口处盘旋,像一群温柔的蜂,用触角轻触破损的肌理。血珠不再往外涌,反而被那股暖意裹着,一点点缩回皮肉深处。他能清晰地“看”到:翻卷的皮肉在微微颤抖,边缘的死皮化作细碎的白屑脱落,底下新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淡粉色,带着湿润的光泽,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漫过干裂的土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刺痛彻底消失了。他睁开眼,低头看向左臂——伤口已无踪影,只在原处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像被月光吻过的印记。掌心贴着皮肤,还能感受到那股暖意顺着血脉游走,四肢百骸都透着舒展的轻畅,连先前耗损的气力,也仿佛被这天地灵气悄悄补了回来。
山风依旧,松涛阵阵,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松针,指尖沾染着草木的灵气,清冽又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