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开头是晃动的镜头,松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蹲在溪边石头上,小黄狗正用爪子扒拉他垂到膝头的草绳。阳光穿过新抽芽的柳树枝,在他发梢缀了层碎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笑着把手里的馒头掰成小块,指尖沾了点肉汤,引得小狗直拿湿漉漉的鼻子蹭他掌心。
溪水叮咚声里混着狗崽的呜咽,松云突然把馒头举高,看它急得原地打转,尾巴摇成团黄毛球。等小家伙后腿站立扒住他胳膊时,他却顺势将整只馒头塞进它嘴里,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柳枝垂到水面,惊起两只绿头鸭,小黄狗立刻丢下馒头追过去,松云忙起身去拦,结果被狗绳绊得踉跄,摔坐在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上。
镜头在这时稳了稳,拍到他仰头大笑的样子,喉结随着笑声滚动,脖颈处有串细银链。小黄狗叼着根芦苇跑回来,蹲在他胸口撒娇,尾巴扫得他直躲。最后画面定格在松云揪着狗耳朵轻骂小调皮,而那团黄毛已经蜷在他臂弯里打起了小呼噜,鼻尖还沾着片蒲公英绒毛。视频结尾有行淡灰色字幕:青峰摄于三月初五,松云说它该叫。
清峰站在残破的茅屋前,看着松云佝偻着背,正费力地劈着一堆湿柴。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在松云单薄的衣衫上,那衣服上满是补丁,颜色早已看不真切。松云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粗大,每一次斧头落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在木头上留下浅浅一道痕。他时不时停下来,捂着嘴剧烈地咳嗽几声,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清峰的眼眶渐渐红了。他记得松云从前是何等意气风发,白衣胜雪,谈笑间便能指点江山。可如今,却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一副瘦弱的骨架。松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到清峰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无奈与辛酸。
“你来了。”松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清峰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冰冷的土地上,也打在他那颗为友人而痛的心上。他从未想过,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竟会落到这般田地。风更紧了,吹得茅屋的茅草簌簌作响,也吹得清峰的眼泪愈发汹涌。行李箱轮子早磨出了毛边,夹层里一沓泛黄的车票,从北纬53度的雪国到北纬20度的椰林,折痕里还夹着南方梅雨季的潮气。路过巷口卖糖炒栗子的推车,糖香漫过来时脚步会顿住——松云总说这味道像北京的冬天,她缩着手哈气的样子,此刻正糊在车窗玻璃上,水汽一晕就散了。
在成都的茶馆听过川剧变脸,蓝脸的窦尔敦刚亮相,我忽然盯着台上那袭红氅发起怔:去年深秋在苏州,松云穿的那件酒红风衣,衣角也这样扫过青石板路,惊飞了檐下悬着的红灯笼。后来在敦煌鸣沙山,沙粒钻进衣领时想起她总笑我笨,说系围巾要绕三圈才暖和,可我现在绕了五圈,脖子还是空落落的。
每到一个城市就去邮局,明信片写了又划:“松云,今天在西湖边看见穿蓝布衫的姑娘,鬓角别着玉兰,像极了你……”最后只敢寄一张空白的,邮戳盖着不同的地名,像串起的省略号。昨夜在西安城墙根下坐了半宿,月亮把影子拉得老长,忽然听见卖唱的姑娘哼起《月光》,调子跑了八百里,我却想起松云弹钢琴时,尾指会轻轻翘起,琴键上落着她刚采的桂花。
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才惊觉又到霜降。手机相册停在去年今日,松云举着糖葫芦站在故宫角楼前,红墙映得她脸颊发亮。此刻我站在同个位置,糖葫芦的山楂酸得牙颤——原来没有她,连北京的阳光都冷得像块冰。
对不起啊松云,我把日子过成了找你的路,可地图翻烂了,也没见着你说的“下个路口转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