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糖挑选的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旁，是一家以创意融合菜和温馨氛围出名的小馆子。店面不大，装修是简约的原木风，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舒缓的爵士乐。徐逸学长很贴心地提前订好了靠窗的位置，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能看见窗外婆娑的树影和偶尔走过的行人。
这是阮糖为了“幽影森林”中那个“温暖治愈”方向的情感锚点，特意找的“灵感素材采集地”。她需要感受那种在幽暗基调下，依然能透出暖意和希望的细微氛围。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借这个机会，感谢学长之前在会议上因她而承受的压力，并委婉地澄清一下鲜花被“公司处理”的误会。
“这家店我很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阮糖坐下，看着菜单上精致的菜品图片，心情放松了不少。和学长在一起时，那种专业上的共鸣和温和的交流，总是能让她暂时抛开公司里那些令人窒息的复杂情绪。
“你喜欢就好。”徐逸笑着将菜单推给她，“今天你是灵感采集师，你来点。正好，我也一直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你们《幻界》项目的美术风格，或许能给我后续的顾问工作带来新思路。”
两人就着菜单和项目话题闲聊起来，气氛融洽。阮糖点了几道招牌菜，包括一道据说能模拟“森林露珠”口感的分子料理甜品。等待上菜的空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学长，关于之前那些花……”阮糖有些不好意思，“真的非常谢谢你，但是……我们公司最近好像对办公环境管理特别严格，私人快递尤其是鲜花这类，前台都不让送上来了，直接就被行政部处理掉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还让你破费，真的很抱歉。”
徐逸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暗。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从容：“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主要是想让你在加班的时候心情能好点。既然公司有规定，那以后就不送了。”他没有追问所谓“规定”的细节，那份体贴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疏离。
阮糖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歉疚。她知道学长肯定猜到了些什么，但他选择不问，保持了风度。
就在这时，服务员开始上前菜。一道造型别致的“苔藓脆片”配鹅肝酱被端了上来。阮糖的注意力被吸引，正要拿起餐具品尝，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扫过餐厅通透的落地玻璃墙。
紧接着，她的动作，连同脸上刚刚放松下来的笑意，一起凝固了。
就在他们这家温馨小馆的正对面，隔着一道不算宽阔的人行道，是另一家截然不同的餐厅。那是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以顶级服务和私密性着称的高档法式餐厅。厚重的丝绒窗帘通常严密拉拢，但此刻，或许是为了傍晚时分的自然光线，临街的一扇窗的帘子被拉开了一半。
透过那扇明亮的玻璃窗，阮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她绝没想到会在此刻此地见到的人。
江沉。
他坐在一张铺着洁白桌布、摆放着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的餐桌后，身上是她熟悉的、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侧脸在餐厅内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依旧是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阮糖只远远见过一两次、却印象深刻的女性——秦薇。秦氏实业的千金，此刻穿着一身香槟色的优雅长裙，妆容精致，举止得体，正微微倾身，对着江沉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名媛的矜持笑容。
江沉似乎也在倾听，偶尔颔首，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喜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阮糖手里的银质小勺“叮”一声，轻轻磕在了盘沿上。她浑然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对面玻璃窗内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江沉……在和秦薇共进晚餐？
那个对她强势霸道、连一束花都要拦截的江沉，那个会在她微笑时耳朵泛红的江沉，那个桌上摆着她送的幼稚小猫摆件的江沉……此刻正坐在一家明显是约会圣地的顶级餐厅里，与一位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的富家千金共进晚餐？
一股冰凉的、带着钝痛感的失落，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放松和暖意。
原来……
他那些所谓的“在意”和“吃醋”，也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特别，那么唯一？
他可以一边对她做出那些令人困扰的举动，一边又从容地赴另一位优秀女性的约会？
她送的那个小摆件，也许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下属送来于是随手摆在那里的“小玩意儿”？
无数的猜测和酸涩的情绪翻涌上来，让她喉咙发紧，鼻腔泛酸。
“阮糖？”徐逸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随即也看到了对面餐厅里的那一幕。他显然也认出了江沉，眉头微微蹙起，再看阮糖瞬间苍白失神的脸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担忧。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什么，对面餐厅里，正在倾听秦薇说话的江沉，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街景，然后，猛地定格！
隔着两条车道、一道人行道、两层透明的玻璃，他的目光，精准地撞上了阮糖震惊而失神的眼眸。
四目相对。
江沉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冷面具，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脸上的平静无波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猝不及防被撞破的慌乱？
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阮糖对面的徐逸，眼神倏地变得更加幽暗锐利。
而阮糖，在触及到他目光的刹那，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视线，慌乱地低下头，盯着面前那盘精致的“苔藓脆片”，却再也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带着一种难言的刺痛和窘迫。
秦薇似乎也察觉到了江沉突然的心不在焉和视线变化，她优雅地停下话语，微微侧头，顺着江沉刚才的目光方向望了过来。
于是，隔着透明的玻璃，两个空间，四个人，八道目光，在傍晚渐沉的暮色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短暂地交汇了。
一边是温馨小馆，原木暖光，穿着简单毛衣、对面坐着温文学长的普通女孩。
一边是顶级法餐厅，水晶吊灯，西装革履的商界巨子与优雅名媛。
玻璃两侧，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空气仿佛凝固了。街上的车流声、餐厅内的音乐声，都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阮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桌子底下。她能想象出对面秦薇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或许是略带好奇的打量，或许是了然于心的矜持微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而江沉……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尴尬？被下属撞破私事的恼怒？还是根本无所谓？
徐逸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伸手，轻轻将阮糖面前那杯快要被她碰倒的水杯扶正，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菜要凉了，先吃饭吧。”
阮糖如梦初醒，僵硬地拿起勺子，却完全食不知味。美味的食物在口中如同嚼蜡。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低下头的下一秒，对面餐厅里，江沉几乎是立刻收回了视线，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但那双放在桌下的手，却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看着对面巧笑嫣然的秦薇，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看着这间他本不该来的餐厅，心里涌起的不是懊恼被撞破，而是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悔和烦躁。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场幼稚赌气的“报复”，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快意，反而让他亲眼看到了她和其他男人共进晚餐的画面（即使那可能只是工作讨论），更让她……看到了他和秦薇在一起。
她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刚才秦薇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玻璃两侧，暖光与冷光之下，心思各异的四个人，继续着这顿注定滋味复杂的晚餐。只是，某些刚刚萌芽的期待和试探，似乎在这一场意外的对视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和难以言说的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