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世界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车外是流动的、喧嚣的都市夜色,车内却是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阮糖僵硬地坐在真皮座椅上,身体尽可能地贴着冰凉的车门,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角落里。车内空间明明很宽敞,但江沉默然的存在感,却像无形的高墙,将每一寸空气都挤压得密不透风。
清冽的木质香气混着皮革味,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那是属于江沉的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阵反胃般的紧张。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声,在死寂的车厢里“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她不敢转头,不敢呼吸,目光死死锁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上。霓虹灯牌、行人、车辆……一切都成了流动的色块,无法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只是维持着上车时的姿势,侧脸朝着窗外,下颌线条绷紧,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可这份沉默,比任何斥责或质问都更让她难熬。像是一把钝刀子,悬在头顶,不知道何时会落下,又或者,这无声的压抑本身就是一种凌迟。
他在想什么?
是在不满她刚才和学长一起走出大楼?
是在嘲讽她的怯懦和顺从,果然如他所料不敢拒绝?
还是在盘算着,回去之后,还有什么新的“任务”或“规定”在等着她?
无数个猜想像水底的泡沫,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又一个个破裂,留下更深的惶惑。她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而法官却闭口不言。
时间在沉默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阮糖感觉自己的脊背因为过度紧绷而开始酸痛,握着背包带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她甚至开始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冰冷的命令,也好过这令人发疯的寂静。
然而,江沉始终没有开口。
只有车厢内顶级音响系统流淌出的、音量极低的古典钢琴曲,像背景噪音一样,衬得这份沉默更加深邃可怕。那旋律优雅而冰冷,如同他这个人。
阮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刚才在大堂的一幕。徐逸学长最后那个眼神,失望?了然?还是被冒犯的冷意?她那样仓皇地逃上车,在学长眼里,一定狼狈又可笑吧。
而这一切,都是拜身边这个男人所赐。
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深深无力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发酵、膨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大声质问,想控诉他的专横,想告诉他她没有义务接受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顺路”和掌控!
可勇气只停留在想象里。当她用眼角余光,瞥见他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那身剪裁完美、却透着绝对权威感的深色西装时,所有翻腾的情绪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她不敢。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似乎永远只有“不敢”。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中心,驶向相对安静的城西。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离她租住的小区越来越近。阮糖非但没有感到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这意味着,这趟煎熬的旅程即将结束,也意味着,她必须面对下车时的时刻。
终于,黑色的宾利平稳地停在了她熟悉的老旧小区门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助理迅速下车,为她拉开了车门。
微凉的晚风灌入车厢,带来一丝鲜活的气息。阮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她抓起背包,低低说了声“谢谢江总”,就要弯腰下车。
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出车门的瞬间,身后,那个沉默了全程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略带一丝沙哑,语气却依旧是那种惯有的、没什么温度的硬邦邦:
“以后加班,可以让公司派车。”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句必要的交代。
阮糖下车的动作僵住了,半边身子还在车里,愕然地回过头,看向江沉。
他依旧侧着脸,昏黄的路灯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命令?是施舍?还是……一种极其笨拙的、拐弯抹角的关心?
让她以后加班可以叫公司车,是为了避免她再有机会坐别人的车?还是单纯觉得,她加班太晚,打车不安全?
阮糖完全无法解读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它太简短,太突兀,与他之前所有霸道的行为一样,令人费解。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翻腾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混乱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是匆匆收回目光,低声道:“……谢谢江总。”
然后,她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站稳,关上车门。
黑色的宾利没有丝毫停留,在她面前缓缓启动,流畅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阮糖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和混乱。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盖在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夜晚之上。
“以后加班,可以让公司派车。”
没有温情,没有体贴,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拒绝的安排。
这就是江沉的“在意”。
冰冷,强硬,像一片无声的沼泽,将她缓慢地拖拽进去,不知深浅,无力挣脱。
她抬头,望向宾利消失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句硬邦邦的话,和她自己那失序的心跳,还在耳边清晰地回响。
这一路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而那句突如其来的“安排”,则像一道清晰的划痕,让她更加确信——她之前那个荒谬的认知,恐怕……是真的。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的甜蜜或曙光,只让眼前的夜色,变得更加迷茫和令人不安。她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栋没有光亮等待她的老旧居民楼。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孤单而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