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喧嚣如同夏日午后的蝉鸣,刺耳且挥之不去。即使身处深宫,那隐隐传来的、整齐划一却又带着狂热情绪的呼喊声,依旧能穿透重重宫墙,钻进人的耳朵里。
清流不容玷污!
驱逐妖女,还翰苑清明!
女子干政,国之将倾!
云织站在翰林院值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下来。值房里异常安静,与宫门外的鼎沸形成鲜明对比,但这安静之下,是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
柳清风刚刚带来最新消息,聚集在宫门外的太学生和所谓文人,数量已逾百人,而且仍有不断增加的趋势。他们打着护卫清流,反对构陷的旗号,情绪激动,言辞激烈,核心诉求只有一个——要求皇帝将她这个祸乱之源逐出翰林院,甚至逐出宫廷。
背后有人煽动,组织严密。柳清风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几个带头呐喊的,查过了,家境贫寒,但近日却突然阔绰起来,在酒楼宴请同窗,出手大方。线报说,前夜有人看到他们与杜文渊杜学士府上的管家有过接触。
杜文渊。皇家书院的山长,当今几位年幼皇子的启蒙老师,以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着称,在清流中声望极高,也是周永年的故交之一。他竟然也亲自下场了?还是说,他本就是网络中的核心一环,周永年之死,逼得他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台前?
云织闭上眼,能想象出宫门外的景象:那些年轻而热血的面孔,被慷慨激昂的言辞煽动,眼中燃烧着自以为是的正义火焰,却不知自己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被利用来攻击真正的持棋者。这种手段,卑劣,却有效。众口铄金,积灰销骨,舆论的压力,有时比刀剑更伤人。
她不是不怕。肩头的旧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也能感受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中,除了敌意,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怀疑、观望、甚至幸灾乐祸。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这内外交困,压力如山的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打破了僵局。
午后,一名小宫女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送来一叠浆洗好的衣物。放下衣物时,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笺,从衣物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云织脚边。小宫女仿佛毫无察觉,迅速退了出去。
云织弯腰拾起素笺。入手微凉,纸张普通,没有任何标识。她展开一看,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用朱砂寥寥几笔画就的一枚青梧叶,叶片脉络清晰,栩栩如生。而在青梧叶的下方,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一行小字:
杜文渊授课,皇子夜惊,梦呓‘青梧花开’。
短短十余字,却让云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皇子!他们竟然将手伸向了年幼的皇子!青梧花开……这绝非孩童正常的梦呓!杜文渊不是在教书育人,他是在用某种隐秘的方式,对皇子进行精神引导和操控!这是在动摇国本!
宫门外的喧嚣,朝堂上的攻讦,与这纸条上透露的信息相比,顿时显得无足轻重!对手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只是权力,而是这个王朝的未来!他们想要塑造的,是一个能被他们掌控的、未来的君王!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强烈的后怕,席卷了云织全身。她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都有了无比清晰的意义。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她立刻起身,也顾不上肩伤,快步走向值房门口。她需要立刻见到玄圭,需要确认这条信息的真伪,需要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刚推开房门,却险些与门外一人撞个满怀。是翰林院一位负责整理文书的老翰林,姓孙,平日里沉默寡言,与云织几乎从未有过交集。此刻,他手中捧着几卷档案,似乎正要送来。
云待诏。孙老翰林微微躬身,声音苍老却平稳,这是您前日调阅的,关于前朝皇子启蒙教育的旧档。他将档案递过来,浑浊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云织紧握着的、露出纸张一角的右手,然后迅速垂下眼帘,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老朽听闻,三皇子殿下近日颇为嗜睡,精神不济,连最爱的骑射课都提不起兴趣,只在杜学士讲《上古神话》时,才格外专注。
说完,他不再停留,蹒跚着转身离去。
云织站在原地,握着那冰凉的档案卷宗和那张滚烫的纸条,心中巨浪滔天。孙老翰林……他是在提醒她!、精神不济只对《上古神话》专注……这绝非正常孩童的状态!杜文渊的影响,已经体现在皇子的日常言行之中,潜移默化,无处不在!
不仅仅是学习读书,连生活习惯、精神状态都被无形地影响着!这比公开的毒杀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宫门外的呼喊声似乎还在隐约传来,但云织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张小小的纸条和孙老翰林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上。
风暴已然升级,从针对她个人的舆论围攻,转向了对皇室血脉、对帝国未来的隐秘侵蚀。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犹豫与彷徨尽数褪去,只剩下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坚定与冷冽。
她转身回到值房,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摊开纸笔,她需要立刻给玄圭传递消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落笔时,却稳如磐石。
对手已经图穷匕见,那么,她也不必再有任何保留。
这枚投向深宫的巾帼惊雷,必将炸开那层最伪善的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