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赫离开前,江流川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开始锻炼。
这个决定是如此突兀,以至于当第二天清晨六点,他裹着厚厚的棉睡衣敲开莱赫房门时,对方的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惊讶。
“流川?”莱赫看了看窗外还灰蒙蒙的天色,“这个时间……”
“锻炼。”江流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原地睡着,“你不是说我……嗯,需要增加基础力量训练吗?”
他说“需要增加基础力量训练”时,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莱赫沉默了两秒,随后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好。”他侧身让开,“等我换身衣服。”
清晨的楼顶天台寒风凛冽,呼出的白气在昏暗的天光中迅速消散。
江流川裹紧了莱赫借给他的厚外套,看着对方将几个简易的负重器械从角落里搬出来。
显然,骑士平时的晨练远不止“基础体能维持”那么简单。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莱赫递给他一对看起来就很沉的哑铃,“每组十二次,四组,间隔休息一分钟。”
江流川接过哑铃,手臂猛地往下一沉,差点没拿住。
他咬咬牙,努力摆出标准的姿势,开始上下举动。
前五下还好,第六下手臂就开始发抖,第十下时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在尖叫,第十二下完成时,他已经气喘如牛,尾巴都累得耷拉在地上。
莱赫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出声纠正他的姿势:“手腕保持中立,呼吸不要乱,核心收紧。”
第一组做完,江流川瘫坐在地上,感觉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这么重……”他喘着气抱怨。
“这是根据你调整的重量,应该刚好达到你的力量边缘。”
江流川瞪了他一眼,挣扎着爬起来开始第二组。
晨练在痛苦和喘息中缓慢推进。
当最后一组深蹲完成时,江流川感觉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连耳朵尖都累得微微颤抖。
他瘫在天台边缘的长椅上,看着东方天际逐渐泛起的鱼肚白,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莱赫递给他一杯温水,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龙门在这冬日清晨的微光中逐渐苏醒。
“莱赫。”江流川忽然开口,“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
莱赫总是那么沉稳,那么坚定,仿佛生来就是一位完美的骑士。
但他也曾年轻过吧?也曾迷茫过吧?
莱赫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龙门的楼宇,望向了更久远的时空。
“我以前……”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悠远的回忆感,“也曾经不知道路在何方。”
江流川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我出生在卡西米尔边境的一个小村庄。”莱赫缓缓说道,“那里离骑士的辉煌很远,离都市的喧嚣也很远。
我父亲是个铁匠,母亲在田里劳作,我原本应该继承父亲的铁匠铺,或者耕种家里的几亩薄田。”
说着时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苦笑:“但我从小就对村里人讲的那些骑士传说着迷。
所以我偷偷用父亲的边角料打造自己的‘剑’,在田野里对着稻草人练习‘冲锋’,父亲说我不切实际,母亲担心我会受伤。”
“那后来呢?”江流川问,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
“后来……”莱赫的目光变得深远,“我遇到了一位路过的老骑士。
他已经很老了,盔甲破损,身体瘦弱,但他眼中的光芒,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在村里停留了几天,修补装备,我每天都跑去帮他打下手。”
“他看出了我的渴望,离开前对我说:‘孩子,如果你真的想走这条路,记住,骑士的荣耀不在铠甲的光泽,而在决心。’”
莱赫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那年我十六岁,我收拾了一个小包裹,给父母留了封信,就跟着他离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看到卡西米尔真正的样子,不只是诗歌里的荣耀,还有阴影下的污秽,以及那些真正的骑士。”
江流川听得入神,连手臂的酸痛都暂时忘记了。
“所以你就一直旅行到现在?”
“不完全是。”莱赫摇了摇头,“我在那位老骑士身边学习了三年,直到他因病去世。
之后我独自游历了卡西米尔很多年,见证了这个国度如何在商业浪潮中渐渐迷失它的骑士精神。
然后……我离开了卡西米尔,来到了更广阔的大地。”
他看向江流川,碧蓝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我见过玻利瓦尔的战火,见过维多利亚的虚伪繁华,见过炎国古老秩序下的暗流,也见过拉特兰那被律法与信仰笼罩的独特光辉。
每一段旅程,都让我有了更深的理解。”
江流川安静地听着,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莱赫的经历如此丰富,相比之下,他这么多年的人生显得那么单薄。
“那你……后悔过吗?”他轻声问,“离开家乡,走上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莱赫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完全亮起来的天空,冬日的朝阳正从楼宇间缓缓升起,给云层镶上一圈金边。
“有过困惑,有过迷茫,但从未后悔。”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因为这条路上,我遇到了值得守护的人,明白了值得坚守的信念,这就足够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天台上只有风声,和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
江流川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忽然问:“那你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绝望的时候?就是那种……觉得一切都完了,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
这个问题问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是因为最近自己的迷茫吗?还是因为……
莱赫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
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还有一种江流川无法完全理解的沧桑。
“有。”莱赫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而且不止一次。”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江流川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莱赫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让江流川浑身的毛发都莫名地竖了起来。
“流川,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一个……已经毁灭的世界,你会相信吗?”
江流川愣住了。
他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运动过度出现了幻听。
“什……什么?”他的尾巴困惑地卷了卷,“毁灭的世界?莱赫,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是认真的。”莱赫打断了他,语气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他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背对着江流川,望向辽阔的天空。
“我来自一个平行世界,流川,一个和这里很像,但又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那里,泰拉大地的大部分地区,早已被源石彻底覆盖、吞噬。”
江流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本能地觉得这太荒谬了,平行世界?毁灭的泰拉?可莱赫的语气……
“那不是普通的天灾,也不是缓慢的侵蚀,那是一夜之间的剧变。
天空破碎,大地崩裂,源石如同有生命的瘟疫般疯狂蔓延,城市被结晶吞噬,乡村化为死寂的矿脉,海洋沸腾着诡异的能量……幸存者不足百分之一。”
江流川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那……那后来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幸存者怎么办?”
“后来?”莱赫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后来,‘群星闪耀的时代’开始了。”
他转过身,看着江流川,那双碧蓝的眼眸中倒映着朝阳的光芒,却冷得像冰。
“当世界濒临毁灭,当一切希望都已断绝,天空中的‘星星’开始流动。
它们化作光柱降临大地,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扭曲现实的规则,赋予幸存者超越理解的能力,而那些降临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外神’。”
外神?降临?这听起来像是某些邪教典籍里的疯话。
“它们拯救了世界?”
莱赫摇了摇头。
“它们没有拯救世界,它们只是在玩游戏,对它们来说,那场毁灭只是一场有趣的‘开场’,幸存者是棋盘上的棋子,那些赋予的力量是游戏的筹码。
规则被改写,生死变得模糊,有些人获得了力量,有些人变成了怪物。
而大多数人只是在这场‘游戏’中挣扎求生,不知道下一个瞬间,自己会变成什么。”
江流川感到一阵反胃。
他想起父亲那种将一切都视为资源和交易的态度,但至少父亲还是人类,至少他的冷酷还有逻辑可循。
“我和一些人……一些还相信这个世界值得拯救的人,站到了一起。”莱赫继续说道,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很天真,以为只要团结起来,只要足够坚定,就能找到出路。
我们试图在夹缝中开辟出一片能让人类继续生存的空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另一个绝望的世界。
但很快我发现,这里虽然也有苦难,也有不公,但……至少大地还是大地,天空还是天空。
人们还能为了明天的早餐发愁,而不是为了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变成怪物而恐惧。”
(不用担心,就算你的世界绝望了,你还有终末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