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酥最终端了上来,层层酥皮包裹着香甜的奶油,与它黑暗的内涵形成讽刺的对比。
拉普兰德对此毫无兴趣,只是专注地喝着她的黑咖啡,仿佛那才是支撑她存在的液体。
我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感触让我有些恍惚,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尸骸堆积的画面。
千层酥的黑话意思,已深深刻入感知。
“不合胃口?”拉普兰德瞥见我细微的停顿,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只是想起了它的‘别称’。”我放下银叉,没有掩饰,“味道不错,但联想不太美妙。”
拉普兰德嗤笑一声:“在这里,美妙的东西要么是伪装,要么是陷阱,习惯了就好。”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似散漫,但我知道,她像一台高效的雷达,扫描着街面上每一个可疑的细节,评估着潜在的风险。
萨卢佐家族成员的短暂出现,像一根刺,提醒我们安宁的虚假。
“今天‘放假’。”我端起侍者后来送上的清水,抿了一口,语气平静,“是因为萨卢佐的人出现了?你想观察他们的反应,还是单纯觉得,在‘自己人’面前露面后,躲藏反而显得怯懦?”
拉普兰德转回头,蓝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化为一种“算你还有点脑子”的认可。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整理着思绪,缓缓分析:“两者皆有,主动现身,是一种姿态,告诉萨卢佐,你看到了他们,但不在乎。
这能试探出他们当前对你的态度是忌惮、无视,还是另有图谋。
同时,在可能的风暴前夕,让自己得到休整,保持最佳状态,是理性的选择。
你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看来‘野狗’不光会咬人,还会动脑子,不错。”她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阿尔贝托那个老东西,最擅长背后算计,让他猜,比让他确定,更让他睡不着觉。”
拉普兰德提及父亲的名字时,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如同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但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能感觉她话没有那么深恶痛绝的厌恶家族,感觉她还是对那个长大的地方抱有感情的。
“而且”她补充道,眼神锐利地扫过街角一个刚刚离去、行色匆忙的身影。
“‘灰鼬’的狗鼻子也没闲着,让他们在城里看到我们优哉游哉,总比让他们以为我们躲在哪个阴沟里舔伤口要好。”
心理战。
她在对所有的潜在敌人进行心理施压。
这份胆识和算计,与她外在的疯狂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再次意识到,拉普兰德的“疯”,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心构筑的武器和屏障。
“所以,这个‘假期’,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我得出结论。
“随你怎么想。”拉普兰德无所谓地耸耸肩,“能坐着喝咖啡,总比在泥地里打滚强。”
拉普兰德说着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玩味,“不过,你的‘脑子’最好一直这么清醒,叙拉古的‘假期’,随时可能提前结束。”
而就在这时,点心店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轻响。
进来的人并非顾客,而是之前裁缝铺的那个小学徒,他手里捧着一个包裹,神色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看到我们后,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走来。
“小姐,您定做的衣服,师傅赶工做好了。”小学徒将包裹递给拉普兰德,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对拉普兰德心存畏惧。
拉普兰德接过包裹,随手掂了掂,扔给我一套:“换上,你这身破烂,看着碍眼。”她自己则拿着另一套,起身径直走向店内的洗手间。
我和小学徒在角落里快速更换了衣服。
新衣服是耐用的深色布料,裁剪合身,活动方便,确实比之前那身破烂好太多。
当我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拉普兰德也已经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套款式相仿的黑色,白色长发依旧随意披散,但整个人焕然一新,少了几分落魄,多了几分精悍与冷冽。
新衣服衬托出她矫健的身形,也让她眼中那份野性更加凸显。
她看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勉强评价道:“总算不像捡垃圾的了。”
小学徒完成任务,立刻像是逃离猛兽巢穴般匆匆告辞。
我们离开点心店,再次融入叙拉古的街道。
身着新衣,并未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像是抹去了最后一层伪装,更加直接地暴露在潜在的威胁之下。
拉普兰德的神情恢复了完全的警戒,之前的片刻松弛仿佛从未存在。
“假期结束。”她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周围,“接下来,该找点‘正事’做了。”
我知道,短暂的休憩已经过去。
萨卢佐的阴影,西西里夫人的追杀,以及拉普兰德自身对德克萨斯和过往的执念,如同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我和她,这两个异类,将继续在这张网中挣扎、前行,用我们的方式,去寻找各自的答案,或者……共同的毁灭。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所有已知信息,试图在风暴来临前,看清哪怕一丝迷雾后的真相。
理性告诉我,前路艰险。
但某种直觉,或者说,对身边这匹孤狼的复杂信任,让我依然选择紧跟她的步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