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小孩子啊?这多没意思。要不……算我一个?”
这懒洋洋、带着宿醉未醒鼻音的话,在山谷死寂的空气里飘飘荡荡,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结冰的湖面。
山谷里静得吓人,只有夜风吹过碎石缝隙的呜呜声。
南宫灼那张阴鸷的老脸,先是僵住,随即一点点涨红,细长的眼睛里爆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邋遢酒鬼。他周身那股灼热霸道的气息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脚下的碎石被无形的力量碾成齑粉。
黑袍老者兜帽下的幽光闪烁不定,气息更加晦涩阴冷,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唯有宽大袖袍下微微蜷起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刚才那轻描淡写化去他和南宫灼两人威压的一“剑”,绝非偶然!此人……深不可测!
林玄半跪在地上,撑着黑棍,喘得肺叶子都要炸了,心脏却砰砰狂跳,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另一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邋遢得像个流浪汉的中年道士。就凭刚才那一手,这人的修为……简直高得没边了!可他这副尊容,这身打扮,还有这醉醺醺的语气……林玄脑子里一片混乱。
姜璃握剑的手依旧很紧,但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了一丝。她清冷的眸子快速扫过莫轻尘,从那双半眯的、看似惺忪实则清明深邃的眼睛,落到他腰间那把破剑,再到那只油光发亮的酒葫芦,最后回到他那张普通得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上。她没说话,只是悄然调整了一下呼吸,体内近乎枯竭的剑元艰难流转,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戒备,但更多的是……一种直觉般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就像暴风雨中突然撞进一个宁静的港湾,虽然不知道这港湾是否安全,但至少,那毁灭性的风雨暂时被隔绝在外了。
莫轻尘对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和惊疑视若无睹。他晃了晃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哈”一声,然后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这才把那双醉眼完全睁开,慢悠悠地扫过全场。
目光先落在脸色铁青的南宫灼脸上,停顿一瞬,咧嘴笑了笑:“南宫家的小灼子?几百年没见,脾气还是这么躁,修为嘛……嗯,马马虎虎。”
南宫灼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小灼子”?这称呼有多少年没人敢叫了?这混蛋到底是谁?!
莫轻尘没理他,视线转向黑袍老者,笑容淡了些,带着点玩味:“哟,狐岐山的黑爪子也伸这么长了?鬼鬼祟祟的,见不得光?”
黑袍老者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兜帽下的幽光剧烈闪烁,干涩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忌惮:“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插手我青丘与南宫家之事?”
“我?”莫轻尘掏了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漫不经心道,“路过,讨杯酒喝,看你们一大帮人堵着几个娃娃,不像话,就管管闲事咯。”他说得轻松写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阁下!”南宫灼终于压不住火气,上前一步,金丹巅峰的威压再次提起,虽然不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压向林玄三人,但也气势汹汹,“此三人乃我南宫家必擒之人,事关重大!阁下莫要自误!”
“自误?”莫轻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又灌了口酒,“就凭你们?”他目光在南宫灼和黑袍老者身上转了转,摇摇头,“两个金丹巅峰,带着一堆歪瓜裂枣,就想拦我莫轻尘的路?南宫老鬼和你们山里那只老狐狸没教过你们,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吗?”
莫轻尘!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南宫灼和黑袍老者心头!两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惧!
酒剑仙,莫轻尘!元婴期老怪!散修中的异数,游戏人间,行事全凭喜好,修为深不可测!更重要的是,此人背景成谜,但据说与几个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交情匪浅,而且极为护短,睚眦必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偏偏要管这档子闲事?
“原来是莫前辈……”黑袍老者声音更干涩了,语气软了下来,“晚辈不知是前辈驾临,多有冒犯。只是……这狐族叛逆与我族中要事牵扯极深,可否请前辈行个方便?我青丘狐族,必有厚报!”
“厚报?”莫轻尘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有酒吗?好酒?”
黑袍老者一滞。
“没有啊?”莫轻尘瞬间兴趣缺缺,摆摆手,“那算了。人,我今天保了。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打发两个不懂事的小辈。
南宫灼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堂堂南宫家长老,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可对方是莫轻尘!元婴老怪!真动起手来,他们这群人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剑砍的!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莫前辈!此人身上有我南宫家必得之物!事关家族兴衰,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我南宫家愿……”
“不愿。”莫轻尘直接打断,懒洋洋地打断,“什么狗屁兴衰,关我屁事。我就看这几个娃娃顺眼,怎么,有意见?”他斜睨着南宫灼,那双半眯的醉眼里,陡然闪过一丝令人心胆俱寒的锋锐。
就这一丝锋锐,让南宫灼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对方真会一剑劈了他!
黑袍老者沉默片刻,知道事不可为,深深看了被莫轻尘挡在身后的林玄三人一眼,尤其是昏迷的苏九儿,那目光冰冷刺骨。他不再多言,对着莫轻尘微微一拱手,袖袍一卷,带着手下斗篷人,化作数道幽影,悄无声息地退入山林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灼长老!我们……”南宫家有人不甘。
“闭嘴!走!”南宫灼几乎是嘶吼出来,狠狠瞪了莫轻尘一眼,又极度不甘地剐了林玄一下,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这才猛地转身,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迅速撤离,转眼消失在山谷另一端。
强敌退走,压力骤消。林玄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全靠黑棍撑着。姜璃也微微晃了晃,松了口气,但手中剑并未归鞘,依旧警惕地看着莫轻尘的背影。
莫轻尘像是赶走了两只苍蝇,浑不在意,又仰头灌了口酒,这才转过身,溜溜达达地走到林玄三人面前。他先看了眼被林玄紧紧抱着的、昏迷不醒的苏九儿,伸出手指隔空点了一下,一道微不可查的清凉气息没入苏九儿眉心。苏九儿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气息平稳了一些。
“月华反噬,神魂震荡,加上透支过度,”莫轻尘咂咂嘴,“小狐狸命挺硬,死不了,不过得静养些日子。”他又瞥了眼脸色苍白、强撑着的姜璃,“剑心受损,根基未动,调养便是。”最后,目光落在拄着黑棍、气喘如牛、却依旧死死挡在前面的林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在林玄那布满细小伤口、却隐隐有星辉流转的皮肤上多停了一瞬,醉眼微微眯起。
“小子,肉身练得不错嘛,有点门道。”他随口赞了一句,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了林玄因为紧张而握得指节发白、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半截断辰残剑上。
那残剑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看起来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莫轻尘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醉眼,在这一刻,倏地睁大了一瞬,虽然很快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但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惊异和探究,却没有逃过紧盯着他的林玄的眼睛。
他拎着酒葫芦的手顿了顿,凑近了些,鼻子还抽动了两下,像是在闻什么味道。然后,他伸出那根刚掏过耳朵、还带着点酒渍的手指,似乎想碰碰那断剑,但在离剑身还有寸许距离时又停住了。
“这锈铁片子……”莫轻尘歪着头,盯着断辰残剑,醉眼里的朦胧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下面深潭般的幽邃,嘴里低声嘟囔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玄,
“有点意思啊。”
他抬起头,看向因为他的靠近而瞬间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的林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今天吃了没:
“小子,你从哪儿……捡来的这玩意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