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那句“与布施僧侣何异”的问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玄心里荡起了一圈涟漪,但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是慷慨陈词一番“实用主义大道”,还是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新的“业务”就又上门了。这“天工阁”的生意,竟是越发红火起来。
这次的求助者,有些不同。
来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背后斜挎着一柄连鞘长剑。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脚步虚浮,但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中残留着属于剑修的锐利,却又混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他走到道观前,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现场和正在休息的林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抱拳行礼,声音有些沙哑:“在下流云剑宗外门弟子,赵闯。听闻此地有高人能解修行疑难,冒昧前来,求仙师援手。”
流云剑宗?虽然听起来不像青云宗那般声名显赫,但好歹是个正经剑修门派。林玄精神一振,总算来了个“专业对口”的?他赶紧站起来还礼:“赵兄客气了,高人不敢当,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赵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涩:“不瞒仙师,半月前,在下于历练中与人交手,强行催动一招尚未纯熟的‘流云叠浪剑’,虽击退强敌,自身却遭剑气反噬。如今……如今丹田处总有一股剑气盘踞不散,凝滞不通,运功时如针扎刀搅,连日常练剑都难以维系。服用了宗门丹药,也请师门长辈看过,皆言需以水磨工夫,徐徐温养,少则一年,多则三载,方可化解。可……可宗门大比在即,我……我实在等不起啊!”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急切和不甘。对于一个年轻剑修而言,错过宗门大比,几乎等于断送了近期晋升的可能。
林玄一听,头又大了。剑气反噬?凝滞不通?这听起来比王铁柱那个功法错误还要高级和棘手啊!他自己对剑道的理解基本为零,全靠沈墨那套“瞎砍”理论撑场面,这怎么搞?
他下意识地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专业人士——姜璃。
姜璃在赵闯自报家门时,清冷的眸光便已经落在他身上,仔细感知着他周身的气息。此刻见林玄看来,她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对赵闯道:“赵道友,可否让在下探察一番?”
赵闯见姜璃气度不凡,虽不识得,但也知非寻常人,连忙道:“有劳仙子。”
姜璃伸出纤纤玉指,并未接触赵闯身体,只是凌空虚点其丹田位置。一缕极其凝练、若有若无的剑意,如同最细腻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探入赵闯经脉之中。
一瞬间,姜璃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清晰地感知到,在赵闯的丹田附近,数道凌厉却已失锋芒的剑气,如同陷入泥沼的游鱼,纠缠在一起,凝滞不动,却又隐隐散发着躁动不安的锐意,不断冲击着周围的经脉壁垒,带来持续的刺痛感。这正是典型的剑气反噬后遗症。
她收回剑意,沉吟片刻,依照宗门所授的正统解法,缓声道:“赵道友所患,确是剑气凝滞之症。正统之法,当以自身灵力,或借长辈之力,徐徐图之,如春风化雨,温养疏导,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恐引剑气彻底暴走。” 这话,与她之前判断王铁柱伤势时的说法如出一辙。
赵闯闻言,脸上希望之色褪去,更加苦涩:“果然……还是只能如此么……” 一年半载,他等不了啊!
一旁的林玄却听得直挠头。又是“徐徐图之”?这得等到猴年马月?他看着赵闯那焦急的样子,理工男的思维又开始活络起来。堵塞?凝滞?这不跟王铁柱的情况有点像吗?只是“堵塞物”从杂乱的灵力换成了更锋利的“剑气”。
他忍不住插嘴,带着点试探的语气对姜璃说:“姜仙子,那个……既然是被‘堵’住了,能不能……想办法‘震’一下?就像……嗯……就像一块淤血,光温养散得慢,要是用特定的频率振动按摩,是不是能加速化瘀?”
他这比喻依旧接地气得近乎粗俗,“振动化瘀”?这跟高深的剑道调理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姜璃闻言,秀眉蹙得更深了,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和……荒谬感。用“振动”来疏导剑气?这简直是对剑道的亵渎!剑气何等凌厉精微之物,岂是能用这般……近乎市井按摩的手段来对待的?一个不慎,振动引得凝滞的剑气共振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驳斥。
但话到嘴边,她看着林玄那双虽然带着点嬉笑、却并无恶意、反而充满探究欲的眼睛,又瞥见赵闯那充满不甘和期盼的眼神,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过这几日的种种:林玄用银针“泄洪”救下王铁柱,用火油盐巴“驱邪”搞定水车精怪……那些看似胡闹、违背常理,却往往行之有效的方法……
一种极其微妙的动摇,在她心中泛起。
或许……剑道,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正统之法稳妥,却缓不济急。眼前之人,等不起。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悄然滋生。
姜璃沉默了。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赵闯,感知着那团凝滞的剑气。风险极大……但,若是控制得极其精妙呢?用剑意而非普通灵力,进行极高频率、极小幅度的微观“振动”,只作用于剑气纠缠的核心节点,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挑开乱麻的线头……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完全背离了她十几年的修行认知。但某种属于剑修的、追求极致和效率的本能,却让她隐隐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看向赵闯时,眼神已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和锐利。
“赵道友,”姜璃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正统温养之法,固然稳妥,但耗时甚久。在下……或可尝试一法,或许凶险,但若成功,或可缩短时日。不知……你可愿一试?”
赵闯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仙子但有良法,但请施为!赵闯愿承担一切后果!”他已经走投无路,有一线希望,也愿拼命抓住!
姜璃微微颔首。她示意赵闯盘膝坐下,凝神静气。自己则在他对面跏趺而坐,将那柄古朴长剑横于膝上。她闭上双眼,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沉静,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
林玄和苏九儿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
只见姜璃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几乎肉眼难见的透明剑意缓缓探出。这一次,不再是粗略的探查,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凝滞的剑气。
近了……更近了……
林玄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汗毛倒竖的锋锐之意。
姜璃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需要对剑意有着超凡入微的掌控力,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终于,那缕剑意触碰到了剑气纠缠的核心!
就在这一瞬间!姜璃指尖微不可查地高速颤动起来!那不是杂乱无章的震动,而是一种蕴含着某种玄奥韵律的高频微震!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剑鸣响起!
赵闯浑身剧震,脸上瞬间血色上涌,露出痛苦之色!但紧接着,他闷哼一声,只觉得丹田处那团死寂盘踞、针扎般的刺痛感,仿佛被无数根极细的针同时刺入、搅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麻、胀、痛感交织传来!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刺激中,那原本凝滞如顽石的剑气,竟然真的开始微微松动!仿佛坚冰遇到了高频震荡,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姜璃全神贯注,指尖的颤动频率精妙地调整着,引导着那缕作为“杠杆”的剑意,在剑气纠缠的节点处,进行着极其危险的“微操作”。
时间仿佛变得极其缓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姜璃指尖的颤动戛然而止。她缓缓收回剑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消耗极大。
而赵闯,则猛地张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充满了狂喜和难以置信!
“通……通了!虽然还没完全化开,但……但那股死寂的凝滞感消失了!剑气……剑气开始缓缓流动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这意味着,他可能不需要一年半载,也许几个月就能恢复!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姜璃就要磕头:“多谢仙子!再造之恩,赵闯永世不忘!”
姜璃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此法取巧,隐患未除,后续仍需谨慎温养,不可懈怠。”
“是是是!晚辈明白!”赵闯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告辞下山了。
道观前恢复了安静。
姜璃却没有立刻起身。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横于膝上的长剑。剑身映照着天光,寒芒流转。
她的心,却远不如剑身平静。
成功了。
用那种……离经叛道、近乎“振动化瘀”的方式,成功了。
而且,效果出奇的好。
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如同迷雾般笼罩了她。
剑道……究竟该如何行走?
是恪守古训,一步一个脚印?
还是……也可以如林玄所言,“实用为上”,甚至……“不择手段”?
她第一次,对自身坚信不疑的“道”,产生了如此具体而深刻的疑问。这疑问,并非来自理论的辩驳,而是源于实践的、血淋淋的“有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