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驼岭深处,妖王洞府。
与其说是洞府,不如说是一座以白骨为基、血肉为饰的恐怖殿堂。穹顶悬挂着风干的内脏与颅骨灯盏,摇曳着幽绿磷火。墙壁以无数挣扎扭曲的妖物浮雕砌成,地面光滑如镜,却是由凝固的暗红血膏铺就,踩上去粘稠而滑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与怨毒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寻常仙佛至此,只怕瞬间便会道心崩溃。
大殿中央,竖着三根雕刻着痛苦人脸的石柱。唐僧被紧紧绑在正中那根之上,锦斓袈裟破损,面色惨金,双目紧闭,嘴唇无声翕动,唯有指尖勉强捻动着佛珠,散发出微不可察的佛光,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盏残灯,抵御着周遭无孔不入的妖气侵蚀。只是那佛光已黯淡至极,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熄灭。
左侧石柱上,猪八戒被粗大的妖藤捆成了粽子,肥硕的身躯上满是鞭痕与污血,他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也不知是昏是醒,口中兀自含糊念叨着:“翠兰……媳妇儿……红烧肉……”
右侧石柱上,沙僧情况稍好,虽也被缚,却依旧挺直脊梁,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殿上那两道身影,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被困的受伤猛兽。
殿首,两张以完整龙骨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上,端坐着青毛狮子怪与黄牙老象所化的虬髯巨汉与白面书生。
青毛狮子怪拍着龙骨扶手,声震殿宇,哈哈狂笑:“贤弟!你看这唐僧,细皮嫩肉,宝光内蕴,果然不愧是金蝉子转世!吃了他的肉,你我兄弟大道可期!”
黄牙老象摇着折扇,阴恻恻地笑道:“大哥所言极是。不过,依小弟之见,不若先将其开膛破肚,取出那十世修成的佛心金丹,再慢慢享用其血肉,方不浪费这天大造化。”他目光扫过猪八戒和沙僧,“至于这两盘配菜,倒是可以赏给孩儿们打打牙祭。”
殿下侍立的无数小妖闻言,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兴奋嚎叫,腥臭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好!就依二弟!”青毛狮子怪大手一挥,“来人!取本王的剜心刀来!”
一名顶着野猪头的小妖立刻捧着一柄寒光闪闪、缠绕着黑气的骨刀,谄媚地跑了上来。
黄牙老象接过骨刀,指尖拂过锋刃,带起一丝刺耳的摩擦声,他一步步走下王座,朝着被绑在石柱上的唐僧走去,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圣僧,莫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他举起骨刀,对准了唐僧的心口。
沙僧目眦欲裂,奋力挣扎,妖藤深深勒入他的皮肉,鲜血淋漓:“妖孽!住手!!”
猪八戒也似乎被那杀气惊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别……别杀我师父!吃我!我老猪肉多!”
唐僧依旧闭目,但捻动佛珠的手指已然僵住,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那微弱的佛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那淬毒的骨刀即将触及僧袍的刹那——
“轰!!!!!!!!!!!”
一声远比九天雷霆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洞府之外炸开!紧接着,整个妖王殿如同被太古神山撞击般,剧烈无比的震动起来!穹顶的颅骨灯盏噼里啪啦地坠落、粉碎,墙壁上的妖物浮雕发出凄厉的哀嚎,仿佛活了过来在挣扎!
那坚固无比、加持了无数妖法禁制的洞府大门,连同大半个山壁,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间汽化、湮灭!一个巨大的、边缘还流淌着熔岩般金黑光芒的窟窿,出现在原本大门的位置!
窟窿之外,是狮驼岭昏暗的天空。但此刻,那天空却被一道身影身上散发出的、交织着璀璨金光与深邃魔气的光焰所照亮!
那道身影,悬浮于半空之中。
他浑身浴血,金色的毛发大片焦枯脱落,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甚至隐隐可见森白骨骼的可怕伤势。锁子黄金甲破碎不堪,如同乞丐的烂衫。然而,就是这般凄惨的模样,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殿内所有妖魔,包括青毛狮子怪和黄牙老象,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左眼,如同熔化的黄金,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纯阳怒焰!
右眼,如同无底深渊,倒映着吞噬万物的混沌魔光!
两股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力量,此刻却以一种极其不稳定、极其危险的方式,强行统御在那道残破的身躯之内,化作实质的、金黑交织的毁灭风暴,环绕其身!
他手中,握着那根熟悉的金箍棒。只是此刻的棒身,不再仅仅是金色,而是如同缠绕着一条黑色魔龙,棒头所指,空间都在微微扭曲、哀鸣!
孙悟空!
他来了!以一种超越所有妖魔理解的方式,悍然降临!
“妖……孽……”
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滔天杀意与无尽疯狂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一字一顿,响彻在死寂的妖殿之中:
“放!开!我!师!父!”
青毛狮子怪和黄牙老象脸上的贪婪与残忍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不可能!!”青毛狮子怪猛地站起,虬髯怒张,“你这猴头!明明应该……”他想说“重伤濒死”,想说“法力尽失”,但眼前这猴子的状态,分明是力量以一种更恐怖的形式回归了!而且,那力量之中,竟带着让他们都感到心悸的魔气?!
黄牙老象反应极快,眼中狠色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骨刀更快地刺向唐僧心口!只要取了佛心,这猴子再疯也无用!
然而,他的动作快,孙悟空的目光更快!
几乎在黄牙老象手腕发力的同一瞬间,孙悟空那双佛魔交织的眼眸便已锁定了他!
没有怒吼,没有前冲。
孙悟空只是将手中的金箍棒,对着黄牙老象的方向,隔空,轻轻一递。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小如针、却蕴含着佛光净化与魔气侵蚀双重属性的金黑光束,如同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自棒端激射而出!
速度,无法形容的快!
快过了黄牙老象神经的反应,快过了他妖力的涌动!
“噗嗤!”
一声轻响。
黄牙老象持刀的右臂,自肩胛处齐根而断!断口处无比平滑,没有鲜血喷溅,因为那伤口在瞬间就被极致的纯阳之力灼烧封住,但紧接着,一股阴寒霸道的魔气便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他体内,侵蚀他的妖元!
“啊——!!!”黄牙老象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剩下的左手死死捂住断臂处,脸上充满了痛苦与骇然!他不敢相信,自己苦修万载的妖体,在这猴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力量……太诡异!太霸道!
“二弟!”青毛狮子怪又惊又怒,咆哮一声,现出部分原形,化作一尊高达数丈、鬃毛如钢针的青色巨狮,张口便吐出一道足以腐蚀金铁的幽冥狮吼波,裹挟着滚滚妖云,朝着孙悟空轰去!
“滚!”
孙悟空甚至没有多看那狮吼波一眼,只是反手一棍横扫!
“嘭——!!”
那凝聚了青毛狮子怪磅礴妖力的幽冥狮吼波,在与金箍棒接触的刹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碎!逸散的能量非但没有伤到孙悟空分毫,反而被他周身环绕的金黑风暴卷走、吞噬、同化!
青毛狮子怪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巨大的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猴子……怎么变得如此恐怖?!
“杀!给我杀了他!!”青毛狮子怪彻底疯狂,对着殿内无数小妖嘶声怒吼。
霎时间,如同蝗虫过境,成千上万的妖魔,挥舞着各式兵刃,喷吐着毒雾妖火,发出震天嚎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朝着悬浮于窟窿处的孙悟空涌去!妖气汇聚,遮天蔽日!
面对这足以淹没一切的妖邪洪流,孙悟空那佛魔交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箍棒。
不再是为了救谁。
而是……毁灭。
“既然想死……”
“俺老孙……”
“便成全你们!”
金箍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左半金光万丈,如同大日临空,右半魔气滔天,如同深渊洞开!
一棒落下!
并非砸向某个具体目标,而是……砸向了整片空间!
“寰宇……寂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