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刻度,唯有那盏不灭的青灯,映照着菩提祖师亘古不变的侧影。他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周身气息与整个洞府、乃至方寸山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山石,化作了流云。
然而,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却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造化。
那团融合了悟空残存真灵与一年佛祖修为的光球,此刻已不再是简单的光团。它内部仿佛自成天地,混沌气流化作地火水风缓缓运转,那点核心的金色意志如同不灭的骄阳,散发着桀骜与生机。光球表面,时而浮现玄奥的符文,那是菩提祖师以无上法力镌刻的守护与凝聚阵纹;时而流淌过一抹温润的七彩霞光,若有若无,那是他不知以何种手段,从女娲娘娘遗留的造化本源中,悄然引来的一丝先天生命源气。
为了补齐那至阴至纯的混沌本源,菩提祖师的身影曾悄然出现在北冥深处,于那头沉睡万古的混沌鲲鹏尚未完全苏醒的意志中,强行剥离了一缕最本源的混沌之气;他也曾踏足九幽最底层,在连轮回都难以触及的寂灭之地,收集了散逸的、最原始的太阴幽魄。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混沌鲲鹏的怒吼曾震荡北冥,九幽之地的反噬几乎冻结时空,但菩提祖师只是拂尘轻摆,便将这些足以让大罗金仙陨落的危机化于无形。他的“自在”大道,在这些极端环境中,反而如鱼得水,更能发挥出匪夷所思的伟力。
此刻,所有的材料已然齐备,汇聚于这光球之中。
菩提祖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深邃如宇宙初开,落在了那光球之上。没有念动咒语,没有施展复杂的手印,他只是对着那光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并非寻常呼吸,而是蕴含了他对“生”之奥义的理解,对“存在”之定义的修正,是“自在”大道在造化领域的极致体现!
“嗡——!”
光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混沌之气、佛祖修为、生命源气、太阴幽魄、鲲鹏本源……所有这些性质迥异、甚至相互冲突的至高能量,在这口“造化之气”的引导下,竟开始以一种玄妙无比的节奏,完美地融合、共鸣!
光球内部,地火水风疯狂涌动,仿佛在开天辟地!那核心的金色意志光芒大放,贪婪地吸收着这新生的、完美契合其本质的磅礴能量!
渐渐地,光芒开始向内收敛,凝聚。
一个轮廓,首先显现出来。是头,是身躯,是四肢……
毛发开始生长,是那般耀眼的金色。
铠甲开始凝聚,是锁子黄金甲的虚影,虽未完全实质,却已具其形。
一根铁棒的虚影,也在其手边缓缓浮现,暗沉无光,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最后,是面容。那雷公嘴,那孤拐面,那一双即便紧闭也带着三分桀骜、七分不屈的眼睛……
成了!
光芒彻底内敛,化作一个完整的、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身躯,悬浮在菩提祖师的掌心之上。这身躯通体流转着混沌色的光泽,仿佛由最本源的能量构成,强大而内敛,其根基之雄厚,远超他陨落之前!那核心处的一点金色意志,已彻底与这新生的道体融合,成为了其独一无二的“魂”。
只是,他依旧双目紧闭,如同沉睡,气息平稳悠长,却缺乏一丝最终的“灵动”。
菩提祖师看着这具完美重塑的道体,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最为纯粹的精神印记,那是他从未磨灭的、关于方寸山、关于授艺、关于五百年来亦师亦父的点滴记忆与呼唤,轻轻点向了那新生身躯的眉心。
“猢狲……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如同春雷炸响于冻土,如同晨曦刺破永夜。
那一点精神印记没入眉心的刹那——
新生身躯猛地一震!
那双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与某种沉重的束缚抗争。
然后,在菩提祖师平静而期待的目光中,那双眼睑,猛地睁开!
轰!!!
两道实质般的混沌金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自他眼中爆射而出,直冲洞顶,将整个斜月三星洞映照得一片通明!那眸光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混乱、暴戾、不屈,以及一丝……初生般的茫然。
他看到了眼前的菩提祖师。
那熟悉的道袍,那清癯的面容,那深邃中带着一丝温和的眼神……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隔绝生死的迷障——花果山的自在,方寸山的学艺,大闹天宫的狂放,五行山下的压抑,西行路上的迷茫,灵山成佛后的窒息,看清腐朽后的愤怒,一路血战的惨烈,对抗天命的决绝,以及最后……形神俱灭的无尽黑暗与不甘!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记忆,最终都汇聚到了眼前这道身影之上。
是师父……
是那个传他神通,纵他闯祸,在他最绝望、最疯狂、与整个世界为敌时,依旧毫不犹豫站在他身后,甚至不惜掀起灭世之怒,只为替他讨一个公道的……师父!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鼻腔涌起难以抑制的酸涩。那纵横三界、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此刻竟像个迷途归家的孩子,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丝带着颤抖、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师……师父……”
这一声呼唤,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菩提祖师看着弟子那初醒的、混杂着茫然、委屈、激动与依赖的眼神,听着那一声久违的“师父”,那万古不变的道心,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的涟漪。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将掌心那新生的身躯轻轻推向地面。
光芒流转间,孙悟空(或许该称之为新生的大圣)的双脚,稳稳地踏在了方寸山的地面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具由师父耗尽心血、夺天地造化重塑的身躯,感受着体内那远比昔日更加强大、更加契合自身意志的混沌本源之力,又抬头望向菩提祖师,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弟子……回来了。”
菩提祖师拂尘轻摆,转过身,走向洞府深处,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平淡却蕴含深意的话:
“回来便好。外面的天,已经变了。歇息几日,熟悉新的力量。你的路……还没走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