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姜等人听闻张清想要看一看这济州和之前有何不同,便带领众人先行一步回府衙准备酒宴,只留关胜陪同张清,免得让张清觉得是因为有他们在,百姓才会如此,误以为是作秀给他看。
宋姜等人告辞先行回府衙去了,济州城外的官道渐渐热闹起来,挑着担的农夫、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见了张清与关胜的队伍,非但不躲,反而笑着点头招呼。张清的亲卫们有些发愣——在东昌府,百姓见了官军躲都来不及,哪见过这般景象?
“张将军你看。”关胜勒住马,指着路边一个卖茶水的老汉,“他的茶摊就摆在官道旁,连个篱笆都不扎。”
张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那老汉正给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递水碗,两人说笑间,汉子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老汉却又推了回去,嘴里说着“自家种的茶,不值钱”。
“在东昌,百姓也这样。”张清的声音软了些,“你待他们真,他们便掏心掏肺待你。”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大旱,知府命自己开仓放粮,百姓们硬是排着队把家里仅存的杂粮送回仓里,说“将军也要活命”。那时他便明白,守着这方人,比守着朝廷的乌纱帽更实在。
关胜默然。他想起去年在边关,军粮被克扣,士兵们饿得啃树皮,百姓们偷偷送来的窝头,却被童贯的亲信当作“通敌证据”烧了个干净。同样是百姓,为何在梁山治下的济州,就能活得这般坦荡?
队伍行至一处岔路口,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嬉闹,见了二人的白马和赤兔,非但不怕,反而围着马儿转圈,嘴里喊着“大哥哥,你们的马真漂亮”。
丁得孙派来护送的亲卫刚要呵斥,被张清抬手示意按住了。他翻身下马,从怀里摸出龚旺塞给他的麦饼,掰成几块分给孩子们:“想听故事吗?等我从城里回来,给你们讲飞石子打鸟的绝技。”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麦饼,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指着关胜的青龙偃月刀:“叔叔的刀好大,跟戏文里的关爷爷的一样!”
关胜的心猛地一颤。他自小听着关羽的故事长大,父亲总说“咱们关家的刀,要护着百姓。”可他这些年的刀,却劈向了那些只想活下去的人。他翻身下马,摘下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上面刻着个“义”字,递给小姑娘:“这个给你,要好好听话。”
小姑娘的娘从屋里跑出来,连忙拒绝,还非要塞给他们一篮新摘的枣子。圆润的枣子装在竹篮里,透着清甜的香气,关胜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涩中带着回甘,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这便是宋姜要的世道!”关胜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轻声说道。
“或许吧。”张清也尝了颗枣子,“至少在这里,孩子不用躲着官兵,百姓不用怕挨饿。”
再往前走,路边出现了几块新翻的田地,田里插着的木牌上写着“分与李三家”“王二婶租种”。一个老农正赶着牛耕地,见了他们,直起腰笑道:“几位是来投奔梁山的吧?快去吧,宋头领说了,只要肯干活,有饭吃!”
张清的亲卫里,有人忍不住问:“老伯,这里真的不分官民,都能分田?”
老农拍着牛背笑,“当然,前阵子我那瘸腿儿子,还领了两亩水边的好地呢!梁山的弟兄帮着挖了渠,今年准能丰收!”
张清看着那些平整的田垄,忽然想起当年看到东京城外被圈占的良田,那些良田被奸佞小人讨好皇家用来盖楼榭、养珍禽,而百姓们却在盐碱地里刨食。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原来真的有人在做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关胜注意到他的神色,忽然道:“张将军,你说朝廷的法度,若护不住这些田、这些人,还算不算法度?”
张清没回答,却催马加快了速度。腰间的皮囊里的石子撞在马鞍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在敲打着什么尘封的念头。
离济州府衙只剩一箭之地时,他们遇上了一队巡逻的梁山弟兄。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见了他们,老远就喊道:“可是张将军?”
那大汉正是李逵,他身后跟着的弟兄们手里提着酒坛,见了张清,眼睛一亮:“这位便是‘没羽箭’?俺铁牛早就想见识见识你的飞石了!俺先去送酒,有时间咱比划比划……”
张清笑着拱手,忽然觉得,这济州城的门槛,似乎没那么难迈。
张清勒住马,望着衙门口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旗角在风中舒展,像一双要护住这片土地的大手。他深吸一口气,催马跟上关胜的脚步,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终于被路边田埂上的绿意彻底淹没。
进了衙门,有梁山的弟兄递上两碗热茶,粗瓷碗上还印着个“义”字。送茶的弟兄让二人在此稍待,等下会有人带他们去府衙后院参加宴席。
张清捧着热茶,看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朝廷的官印更重,比世代的名声更真。
而关胜喝着茶,眼角瞥见张清悄悄将瓷碗换了个位置,那刻着“义”字的一面,正对着前方的街道。他嘴角扬起笑意,看来,这趟济州之行,真的要改写些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