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块沉重的脏污铅板,压在破碎的城市废墟和每个人的心头。
几个小时前那场毁天灭地的贴地沙暴留下了深达半米至一米的黄沙,将许多低矮的建筑掩埋,只露出些许扭曲的钢筋或残破的屋顶,如同墓碑。
冰雹尚未完全消融,许多仍保持着拳头大小的狰狞原貌,散落在深厚的黄沙之上,将原本相对平整的沙丘表面砸出无数深浅不一的坑洼,如同大地布满痘疤。
断壁残垣覆盖着黄沙与冰水混合的污浊硬壳,泥泞的沙面混杂着深褐色的污渍和破碎杂物,甚至偶尔能看到被部分掩埋或冻结的残破肢体,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铁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甜腻腐败气息,那是死亡开始滋生的味道。
有风卷过被夷平的街区,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更添几分凄厉。
远处,安全区车辆的改装引擎低沉而费力的咆哮声,艰难地蹚过半米多深的沙面,沿着被简单机械粗略清理出的主干道缓慢行驶。
这个时候能开出来的,估计是经过改装、轮胎异常宽大、底盘极高的沙地越野车或卡车。
车顶的喇叭循环播放着冰冷的通告:“第三区临时搜救点设立于原中心广场!仅接收具备劳动能力、特殊技能或持有贡献的幸存者……”
更近一些的地方,隐约可以听到争吵和哭嚎。
一队穿着安全区制式服装、佩戴武器的守卫站在一辆轮胎几乎齐腰深陷在沙地里的改装卡车旁,粗暴地推开几个围上来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滚开!没有技能登记,没有物资,还想上车?”一个守卫厉声呵斥,枪托毫不留情地砸开一只试图抓住车栏的脏手。
“求求你们!我孩子还在里面!他快不行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尖锐而绝望,却被引擎的噪音无情吞没。
守卫们面无表情,目光只扫视那些看起来还算强壮、或者背着鼓囊行囊的人,评估着其“价值”。
祝星涵打了个冷颤,小手更紧地攥住了妈妈的衣角,另一只手里的匕首握得死紧,警惕又惊惧地四下张望。
眼前的景象比之前妈妈给她看的灾难电影还要可怕。
“妈妈,…好多沙…还有那些大车…”她小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她看到不远处一具被沙半埋、又被冰雹砸得不成样子的尸体,立刻扭头贴着祝一宁不肯走了。
“嗯,看路,别理他们。”祝一宁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如同磐石,一手扶着安在璇,腾出一只手摸摸女儿的脑袋,牵着她往前走。
她对安全区的这套做法毫不意外。
末世之中,仁善早已灭绝,唯有利益和生存才是准则。
祝一宁也从未指望过那些所谓的搜救。
她半抱着安在璇,姿态稳定,步伐沉健,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沙中再拔出, 精准地选择相对坚实的落脚点,避开泥潭、尖锐杂物,也有意远离那些搜救车辆和人群聚集的混乱点。
安在璇几乎全部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于她而言却仿佛只是多负了一个行囊,行动间不见丝毫滞涩。
若非顾忌安在璇额角的伤势和可能的内伤,需要减少颠簸,且需要保持警惕应对突发状况,她早已将人背起疾行。
废墟之路杂乱湿滑,祝一宁的目光冷静地扫视前方,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评估着环境风险,同时稳稳支撑着安在璇,确保她不会碰到障碍。
视线所及,满目疮痍。
曾经勉强能提供庇护的低矮楼房大多坍塌或被沙暴彻底掩埋,偶尔有幸存者如同鬼魅般在废墟间茫然徘徊,或徒劳地挖掘着被掩埋的家当亲人,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呼喊零星传来,旋即又被风声撕碎。
安全区有限的、挑拣式的救援,更像是在这片绝望画布上增添了一笔冰冷的讽刺。
祝星涵紧紧跟在妈妈身侧,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地里跋涉, 努力模仿着妈妈的冷静,逼迫自己去适应眼前的世界。
因为妈妈说,人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活得更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那就适应这个世界。
她问妈妈为什么要适应这个世界?妈妈的回答是: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不想消亡,就只有主动适应!
安在璇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偶尔因颠簸牵动伤口而发出无意识的抽气。
“保持清醒,就快到了。”祝一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穿透这片绝望的背景噪音。
穿过一片尤其狼藉、几乎被沙丘彻底吞噬的街区时,祝一宁的耳廓微动,听到了除了风声、远处哀嚎和引擎声之外,瓦砾被翻动的细碎声响,夹杂着压低的、贪婪的交谈声。
她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停下脚步,将安在璇小心但迅速地安置在一段相对完整、未被完全掩埋的断墙后,同时对女儿做了一个绝对噤声、隐蔽的手势。
祝星涵立刻蜷身藏好,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