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之间的空白缓慢闭合,将终末之炎、玄冥真血与那面破碎的空镜框重新吞入永恒的沉寂。
魏殳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回归虚无的原点,转身,踏入源渡之舟。
舟身轻颤,幽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仿佛随时会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彻底熄灭。
魏殳靠在冰冷的船舷上,连维持站姿都觉费力。
内视己身,状况糟糕透顶:玄冥本源近乎枯竭,经脉间充斥着被黑暗意志侵蚀后留下的、蛛网般的裂痕与顽固污浊,神魂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唯有心口那枚彻底沉寂的混沌晶石,靠着与他之间最后一丝微弱联系,传来一点几不可察的、象征存在的冰凉。
他闭上眼,不再强行调动力量,只是以残存的意志引导着源渡之舟,循着墨镰留下的印记方向,朝着冥河之源驶去。
速度很慢,舟船在规则乱流中穿行,颠簸不断,每一次震荡都让他本就破碎的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必须去。
冥河之源告急,安心所化的锚出现异动,遗褪之地的污染在扩散……他没有时间休养。
就在源渡之舟艰难航行,逐渐远离根源之间那片特殊区域,重新回到冥土常规的虚无与死寂中时,异变突生。
并非遭遇攻击,而是他颈间那枚沉寂的混沌晶石,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仿佛错觉。
魏殳猛地睁眼,手指瞬间按上心口。
不是错觉!
晶石确实在动!
不是发热,也不是发光,而是一种……奇异的、指向性的“牵引感”!
它像一枚被无形丝线牵动的磁石,微微偏向某个方向——那并非冥河之源,也不是遗褪之地或归墟残骸,而是……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的方位。
生灵界的气息!
那条他曾以守棺人之职,无数次往返、引渡亡魂的……通往人间的界限!
晶石的牵引感断断续续,时强时弱,仿佛信号不良。
但每一次明确的指向,都让魏殳的心脏为之一紧。
安心与镇河镜融合所化的秩序之锚,其核心竟与人间产生了感应?
是因为她“界外之魂”的本质?
还是因为镇河镜本身曾巡弋万界,与人间存在某种未被察觉的联系?
亦或是……与镜面最后捕捉到的那个坐标偏移、备选载体的冰冷意念有关?
无数疑问翻涌,但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人间的变故,或许与安心当前的状况,与门后力量的渗透,甚至与那神秘的坐标都息息相关!冥河之源固然危急,但若人间也出了问题,那将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停下源渡之舟,悬浮于虚无中,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一边是冥河之源,苍枢与守旧派可能正陷入苦战,关乎冥土核心稳定,墨镰的求援言犹在耳。
另一边是人间的莫名牵引,可能与安心归来直接相关,也可能隐藏着更深的阴谋或转机。
时间紧迫,他无法兼顾。
魏殳的目光落在掌心,那里有墨镰留下的传讯符篆残余波动,也有他自己与苍枢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
他必须做出抉择。
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不能抛下冥河之源不顾,但人间的线索绝不能放弃。
他抬起手,以残存的力量,在虚空中勾勒出数个玄奥的符文,引动了与苍枢约定的最高级别、单向传递的紧急魂讯。
讯息极其简短,只蕴含了几个关键信息:“吾重伤,得锚与人界感应之线索,亟需查证。冥河之源,拜托前辈固守,万勿硬撼,拖延即可。归墟之锚异动,或与此相关。吾往人间一行,速归。”
发出这道魂讯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稳定的力量,魏殳踉跄一步,扶住船舷才稳住身形。
魂讯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没入虚空,朝着冥河之源的方向遁去。
他只能相信苍枢的经验与判断。
做完这些,他不再犹豫,全力感应着混沌晶石传来的、指向人间的微弱牵引。
同时,他回忆着作为守棺人时,打开通往人间临时通道的方法。
那需要特定的节点、一定的力量引导,以及对生死规则界限的精准把握。
若是往常,轻而易举。
但此刻,他力量枯竭,身体濒临崩溃,每一次尝试凝聚力量打开通道,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动体内黑暗意志的反扑,或者直接耗尽最后生机。
试了三次,都以失败告终。
通道的涟漪刚刚泛起,便因后继无力而溃散。
反噬的力量让他又吐出一口暗金色的血,其中黑气萦绕。
魏殳眼神冰冷,没有气馁。
他看了一眼源渡之舟,又看了看自己近乎残破的身躯。
一个更危险,但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浮现在脑海。
他不再试图凭空打开通道,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冥土与人间界限最薄弱、也是他曾最常使用的几个老节点之一。
那里虽然可能已被“革新派”或冥土动荡影响,但结构相对熟悉。
他操控着源渡之舟,朝着记忆中那个节点的方向驶去。
速度不快,他需要时间尽可能调整状态,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途中,他取出几枚得自守旧派的、蕴含精纯死寂之气的冥晶,毫不犹豫地捏碎,任由那冰冷的能量涌入干涸的经脉,勉强补充一丝力量,同时也加剧了经脉的负担和黑暗意志的躁动。
他置之不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虚无中,出现了一片相对凝实的灰暗区域,仿佛一层厚重的、不断流动的灰色雾墙。
这里便是界限的一种体现。
魏殳停下源渡之舟,将最后的力量,连同对青铜古棺的微弱操控,全部集中于一点。
他没有试图完整打开通道,而是……瞄准雾墙某个记忆中的脆弱点,将源渡之舟连同自己,化作一道决绝的、燃烧着最后玄冥之力的箭矢,狠狠……撞了过去!
这不是正常的穿梭,而是近乎野蛮的突破!
轰!!!
剧烈的震荡传来,魏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甩出躯体,耳畔充斥着规则的尖啸与破碎声。
源渡之舟的防护幽光瞬间熄灭,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出现无数裂痕。
他自己更是眼前一黑,险些彻底失去意识,全靠一股狠劲死死撑着。
灰暗的雾墙被强行撕开一道短暂的缺口,混乱的生死规则乱流从缺口处汹涌而入。
就在这缺口出现的刹那,魏殳颈间的混沌晶石,牵引感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直指缺口之外!
就是现在!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操控着破损的源渡之舟,顺着那牵引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狂暴的规则乱流之中!
天旋地转,光怪陆离。
时间与空间的感觉完全混乱,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声音掠过——亡魂的哭泣、生灵的低语、山川河流的剪影、红尘万象的浮光……
不知颠簸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砰!”
沉重的撞击感传来,伴随着木质碎裂的声响。
剧烈的震动让魏殳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口鲜血喷出,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昏迷前,他模糊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身下是坚硬粗糙的触感,似乎是土地,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草木味道?
耳边不再是冥土永恒的寂静或规则嘶鸣,而是……风声?
还有隐约的、遥远的……水声?甚至……某种虫鸣?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纯粹的死寂或腐朽,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腥气、些许清新,又混杂着某种……人间特有的、微弱的生之气息的驳杂空气。
最重要的是,心口那枚混沌晶石,在穿过界限后,虽然依旧沉寂,但那微弱的牵引感却稳定了下来,不再飘忽,而是明确地指向某个……不远的方向。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一个念头划过:
人间……到了。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疼痛与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透过紧闭的眼睑。
魏殳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灰蓝色的……天空?
不是冥土永恒的昏黄或暗红,而是带着一抹即将黎明的青灰色。
几缕稀薄的云絮缓缓飘过。
视线下移,是粗糙的、布满苔藓和碎裂木片的泥地。
他的源渡之舟已然彻底解体,化作一地失去灵性的朽木与碎骨,散落在周围。
青铜古棺跌落在不远处,棺身沾满泥污,光芒尽失,如同凡铁。
而他自身,躺在一片狼藉之中,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每一次呼吸,胸腔都火辣辣地疼,带着血腥味。
他微微偏头,看向混沌晶石牵引感指向的方向。
那里,隐约可见一条蜿蜒土路的轮廓,通向一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低矮起伏的丘陵阴影。
更远处,依稀有极其微弱的、橘黄色的光点,在渐亮的晨色中几乎难以分辨。
是……灯火?
人间灯火。
魏殳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光点,意识再次缓缓沉沦。
然而这一次,在那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的温度。
他回到了人间。
以这样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
但,终究是回来了。
接下来,他必须在这陌生的、熟悉的、危机可能四伏的人间,找到恢复的方法,查明晶石牵引的真相,然后……尽快回归冥土,去面对那里正在酝酿的、更大的风暴。
以及,找到那条……接引她归来的路。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属于活人的……惊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