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蹊接过那方精巧的琉璃盏，指尖触及微凉的盏壁，心中却是一阵烦闷。
众目睽睽，尤其是谢皓辰那淡淡扫来的目光，让他不得不维持基本的礼节。他拿起一旁银质的小勺，舀起顶端混合着些许奶油的一角，送入唇中。
下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在舌尖化开。蛋糕胚异常绵软湿润，带着恰到好处的蛋奶香气，甜度柔和。
那雪白的奶油更是点睛之笔，轻盈细腻，入口即融，没有丝毫腻感，反而有种云朵般的蓬松与香甜。
他从未尝过如此精妙可口的甜点，北辰的宫廷糕点与之相比，都显得厚重笨拙了。眼中不由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味道……”
然而，话未说完，理智与情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猛地上涌，将他那瞬间的沉迷击得粉碎。
这是疑似他情敌做的东西，这个用天真无辜的表象，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谢皓辰迷得神魂颠倒的人！他竟会因对手的一点小伎俩而感到惊艳？荒谬！
苏言蹊立刻收敛了神色，将那片刻的动摇死死压下，甚至泛起更深的厌恶。再美味又如何？不过是讨好人的手段罢了。 他握着勺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冷笑。
谢皓辰难道就是被这种甜腻的东西哄住的吗？他之前给他送了那么多甜点也不见他开心过。
他绝不会喜欢，更不会因此认输。苏言蹊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冷意，只平淡地说了句：“……尚可。”
这时，顾曦柚已经吃掉了自己蛋糕的一小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满足的小松鼠。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谢皓辰，桃花眼里满是好奇：“对了哥哥，你之前信里不是说还要两个月才结束北辰的学业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凉亭内倏然一静，微风拂过水面带来的荷香似乎都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谢皓辰。
只见谢皓辰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银勺。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身，正正地看向顾曦柚。那双向来深邃清冷的眼眸，此刻仿佛敛尽了周遭所有的光，专注得令人心慌。
他忽然倾身，朝顾曦柚靠近。
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顾曦柚能清晰看见他纤长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
谢皓辰的视线牢牢锁住他，那双墨黑的瞳仁里，倒映出顾曦柚有些怔愣的小脸，里面翻涌的宠溺、温柔与某种深藏的热切，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眼前之人彻底淹没。
顾曦柚被他看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白皙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薄红。“哥、哥哥？”他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懵懂，“你说话就说话，干嘛离我这么近？”
谢皓辰仿佛没听到他的嘟囔，也未在意周围瞬间紧绷的气氛。
他的目光拂过顾曦柚轻颤的睫毛，掠过那泛着健康粉色的脸颊，最终定格在那双清澈映出自己身影的桃花眼上。薄唇微启，低沉而缓慢的嗓音，带着某种磁性的震颤，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个人耳膜上：
“因为你。”
短短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因他那毫不避讳的专注姿态，以及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深沉情感，而拥有了千钧重量。
仿佛他跨越千山万水，提前结束一切，所有的理由与答案，都只凝结在这三个字之中，只为眼前这一人。
顾曦柚彻底愣住了，大脑像是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和过近的距离搅成了浆糊，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地重复：“……因为我？”
“对。”谢皓辰的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弧度，那笑意让他整张冷峻的脸都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再次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顾曦柚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却足以让旁边竖着耳朵的人心尖发颤的气音，缓缓补全了那句注定要成为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苏言蹊心中一根刺的话语：
“我想早点回来，见你。”
“喂！谢皓辰！”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珝寒带着怒意的声音炸响。他长臂一伸，直接攥住谢皓辰的胳膊，用力将他从顾曦柚身边拉开，瑞凤眼里火光迸射，像是守护领地的猛兽：“说话就好好说话！谁准你靠曦柚这么近了？！耳朵都要贴上了！”
另一侧，沈知珩动作更快。他温润的脸上此刻没了笑意，一手迅捷而不失礼数地挡在了谢皓辰和顾曦柚之间，隔断那令人心跳加速的视线纠缠，另一只手则稳稳揽住顾曦柚的肩膀。
将他轻轻带向自己身侧，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太子殿下，别吓着他。”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云奕反应稍慢半拍，但也立刻起身，挡在了谢皓辰面前，配合着沈知珩，将顾曦柚更严实地护在了靠里的位置，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瞪着谢皓辰，浑身上下写满了休想再靠近。
谢皓辰看着被牢牢护在中间、还有些没回过神的顾曦柚，眉头微蹙，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干扰的懊恼和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而被紧紧护住的顾曦柚，左右看看瞬间变得紧张兮兮的沈知珩和云奕，又看看对面被萧珝寒拽着、脸色微沉的谢皓辰，漂亮的桃花眼里迷茫更甚：“……啊？你们……怎么了？”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成了怎样一场无形风暴的中心。
角落里，苏言蹊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轻轻磕在了石桌上。他脸色煞白，指尖冰凉，谢皓辰那句“因为你”，那毫不掩饰的专注眼神。
以及此刻几人围绕顾曦柚瞬间形成的保护与争夺局面……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原来……如此。
所有的特殊对待，所有的温柔宠溺，所有的破例与急切……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
仅仅是因为“他”。
顾曦柚。
他看着被众人下意识围在中间、犹自懵懂无知的少年，看着谢皓辰即便被阻拦依旧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一股混合着剧痛、嫉妒、不甘与绝望的寒意，彻底淹没了他。
那声琉璃盏轻磕石桌的脆响，在骤然紧绷的凉亭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顾曦柚身上，短暂地分了一丝给声音的来源。
只见苏言蹊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捏着银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翻江倒海的情绪。
顾曦柚眨了眨眼，从被几人围护的茫然中回过神来。
他顺着那声轻响看去，正好捕捉到苏言蹊抬眸一瞬的眼神——那里面的冰冷、厌恶，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恨意？让他心头莫名一悸。
他哪里得罪这位苏公子了吗？刚才不还好好的？顾曦柚想不通，但他天性纯善，见对方脸色实在难看，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心：“苏公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苏言蹊猛地抬眼，看向顾曦柚。那眼神里残余的痛楚迅速被更深的厌恶和烦躁覆盖。
顾曦柚脸上那毫无伪饰的、纯粹的关切，此刻落在他眼中，无异于最刺眼的炫耀和最虚伪的故作姿态。
“我怎么了？”苏言蹊扯了扯嘴角，笑容冰冷而僵硬，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与疏离，“不劳顾小公子假惺惺的关心。”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甚至带着明显的刺。
顾曦柚被他噎得一怔，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满是不解和一丝委屈。
他哪里惹着他了？说什么他假惺惺？干嘛突然像他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一样黑脸？简直莫名其妙！
凉亭内的空气因这直白的恶意瞬间降至冰点。
“苏言蹊。”
谢皓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意。他被萧珝寒拽开的胳膊已经收回，
此刻正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苏言蹊脸上。那平静之下，是深潭般的寒意。他没有提高声调，甚至语气都还算得上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曦柚是好意关心你。注意你的言辞，保持基本的礼节和风度。”
谢皓辰一开口，本就对苏言蹊突如其来的恶意感到不满的沈知珩几人，立刻有了更明确的立场。
沈知珩揽着顾曦柚肩膀的手并未松开，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不赞同。
他看向苏言蹊，声音依旧清润，却字字清晰：“苏公子，曦柚天真赤诚，并无冒犯之意。你心中若有郁结，也不该迁怒于无辜之人。这般失态，非君子所为。”
萧珝寒更是直接，瑞凤眼一挑，火光未熄，话语像带着火星子：“就是！你自己脸色难看怪谁？曦柚好心问你一句，你还摆起谱来了？给谁看呢？这里没人欠你的！”
云奕紧紧挨着顾曦柚，像只竖起全身毛的小兽，瞪着苏言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苏公子注意自己的态度，曦柚他又没做错什么！”
几人的话语，或含蓄或直接，或严厉或维护，如同一把把软刀子，齐齐扎向苏言蹊。尤其是谢皓辰那冷静却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他们……他们竟然都为了顾曦柚，这样对他？
苏言蹊胸口剧烈起伏，气血翻涌，嫉妒、难堪、愤怒、绝望交织成一片黑色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对顾曦柚的厌恶和不满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都是因为他！这个看似单纯无辜，却将谢皓辰的心、甚至将其他人的维护都轻易夺走的人！
然而，残存的理智和多年教养，以及对谢皓辰近乎本能的在意，让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锐反驳。他不能在这里彻底失态，不能在谢皓辰面前变得更加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迫使自己冷静。再抬头时，脸上已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他避开谢皓辰的视线，转向顾曦柚，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方才……是我不对。一时心中烦闷，有些失言了。顾小公子……莫怪。”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带着屈辱的颤抖。
顾曦柚看着他这副明明不甘却强压怒火道歉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委屈和莫名其妙反倒消散了不少，只剩下些许无奈和……嗯，算了，看来这位苏公子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
他并非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对方道歉了,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便摆了摆手，
语气轻松，试图缓和气氛：“无妨的，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谁都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嘛，吃点甜的会开心点哦，这蛋糕真的还不错。”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面前还剩一半的蛋糕，桃花眼弯了弯，像是完全没把刚才的冲突当回事。
他这番浑不在意的坦荡反应，落在苏言蹊眼中，却更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胜利者姿态，让苏言蹊心口那根刺扎得更深，更痛。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有让脸上那虚假的平静破裂，只是垂下眼，不再言语，周身的气压却低得骇人。
麟德殿侧殿的宴席散去后，皇后温婉地看向几个年轻人，凤眸含笑：“辰儿刚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今夜就好好歇息吧。”
她说着，目光转向顾曦柚，眼中是真切的喜爱，声音都柔和了几分：“柚柚，你今日要不要也留下来？你以前和辰儿一起住过的主殿？ 前几日刚让人重新布置过，添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皇后边说边轻轻拉过顾曦柚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姿态亲昵自然，完全是长辈对疼爱的小辈的态度：“留下来陪辰儿说说话，也好让本宫多看看你。前两日你让人送来的那个小蛋糕，上面的小糖人儿捏得可真像本宫，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巧呢。”
顾曦柚被皇后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但还是很乖巧地摇摇头，桃花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多谢皇后伯母厚爱，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若留宿宫中，爹爹和娘亲怕是要担心。而且——”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表情微冷的谢皓辰，小声补充，“哥哥刚回来，定有许多事要与陛下娘娘禀报，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皇后虽有些不舍，但也只能点头：“也罢，那你路上小心。”
这时，皇后的目光才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言蹊。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雍容得体，但那种亲切感却淡了许多，语气也恢复了宫廷主人应有的客气与距离感：“至于苏公子——”
苏言蹊闻声抬头。
皇后缓缓道：“苏公子是北辰贵客，初来瑀国，按宫中规矩，外客不得随意留宿内宫。本宫已命人在驿馆安排了上好的房间，一应所需都已备齐。你的随从也在驿馆等着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言蹊身后两名侍立的宫女，“为保苏公子周全，本宫特意拨了两名护卫随行，他们会确保公子在驿馆期间的安全。”
苏言蹊的脸色微微一白。他刚才亲眼见皇后如何亲昵地挽留顾曦柚留宿东宫，此刻轮到他自己，却是这样一番泾渭分明的安排。
他咬了咬下唇，美目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也只能强笑着躬身行礼：“言蹊……多谢娘娘安排。”
“应该的。”皇后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与皇帝、太后一同离去。
顾曦柚见长辈们都走了，这才转向谢皓辰，仰起小脸，甜甜一笑，颊边梨涡浅浅：“哥哥，那我先回去啦！你好好休息。”
谢皓辰深黑的眼眸落在他脸上，那冰封般的轮廓终于松动，唇角微扬：“好。路上小心。”
顾曦柚又朝帝后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跟着沈知珩、萧珝寒和云奕一同往外走。
皇宫正门，夜色初临，宫灯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得温润。
沈知珩四人的马车都已候在门外。
顾曦柚站在宫门口，浅蓝色的锦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他转身看向三人，桃花眼弯成月牙，笑容干净明亮：“知珩，珝寒哥，云奕，那我先回去啦！你们路上也小心哦。”
萧珝寒长腿一迈，瑞凤眼里带着笑：“曦柚，你明日要事没有安排，来我府上，新得了两匹马驹，带你去看。”
沈知珩上前一步，温润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和，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路上让车夫行慢些，莫要着急。夜里风凉，车上小窗别开太大，容易吹到冷风。”
云奕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琥珀色的眼睛在宫灯下闪闪发亮，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爽朗：“曦柚，改日我带了新得的西域蜜瓜去找你！那瓜甜得很，配你做的蛋糕肯定绝了！”
顾曦柚被他们说得心里暖洋洋的，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嗯！一定！”
随后沈知珩三人就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