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说得平静而肯定,让原本已准备接受任何反应的沈知珩,彻底愣住了。他脸上的那抹苦涩笑意僵住,眼中闪过清晰的错愕,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直接而肯定的答案。
顾曦柚放下了手里一直捏着的茶杯,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锋利的清澈和笃定。
他没有说“我觉得”,而是直接看着沈知珩的眼睛,用一种平静却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沈知珩,你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让沈知珩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顾曦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庭院里:“你说七年的空白太长,长到不知如何相处。但这‘空白’,不是老天爷划掉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离开造成的。你那时只是个需要爹娘怀抱的婴孩,他们选择了远方,而不是你。这不是错过,是离开。”
他小小的眉头蹙起,不是困惑,而是对某种不公的本能反驳:“他们现在带着礼物回来,想对你好,这当然可以。
但你不能因为这份迟来的想对你好,就觉得自己之前七年感受到的孤单、等不到的回应、还有现在面对他们时的陌生和尴尬,是你的错,是你不够大度’,是你态度冷淡。”
他的话语逻辑简单却锋利,像一把剔骨刀,精准地剥开了亲情表象下那些被“理应原谅”所模糊的是非:“他们不知道你对鱼虾过敏,这本身,就是答案。
不是因为他们粗心,而是因为在他们能够了解你的这些年岁里,他们不在。他们对你弟弟的喜好禁忌了如指掌,恰恰证明了他们完全懂得如何做一个细致的父母,只是那些细致,没有用在你长大的时间里。”
顾曦柚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坦诚:“他们缺席了你整整七年的人生,这是事实。这份缺席带来的生疏、隔阂、甚至彼此伤害,比如那碗会让你生病的菜,是结果。
你不能要求一个被留下的人,去为这份结果负主要责任,更不能因为他们是父母,你就必须立刻欢天喜地、毫无芥蒂地去接受一切。”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声音变得更加肯定:“你觉得陌生,是应该的。你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话,是正常的。你看到他们对弟弟好心里会空落落,更是人之常情!
因为你被亏欠了,沈知珩。亏欠了陪伴,亏欠了了解,亏欠了那些本该属于你的、最平常的关切。被亏欠的人感到难过和无措,有什么错?”
“你不需要为他们迟到的醒悟和笨拙的弥补而立刻变得热络,也不需要因为无法立刻扮演一个‘圆满孝子’的角色而自责。”
顾曦柚最后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支撑力量,“关系的修补,需要时间,更需要双方的努力。而在这段关系里,需要先迈出理解步伐、需要先学习如何正确去爱的,是他们,不是你。你只需要……遵从你自己真实的感受,慢慢来。
觉得不舒服,可以安静;需要空间,可以退开。”
“所以,”顾曦柚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段缺席的时光,是那份迟来的了解。而你所有的茫然和疏离,都只是那颗心在笨拙地提醒你——它现在需要被真正地、小心地温暖,而不是被‘理所应当’的名义强迫着立刻愈合。”
话音落下,庭院里一片寂静,唯有晚风穿过桂树,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也在聆听这孩童口中吐露的、惊人坦荡的真理。
沈知珩彻底怔住了。
他像是被一道无声却强烈的光直直照进了心底最深处,那片常年被理智、礼数、自我规训所覆盖的晦暗地带。他习惯于反思自己是否“不够宽容”、“不够体谅”、“情绪有失”,将所有的隔阂与难受归咎于自己的“不适应”和“冷漠”。他用温雅的外壳包裹起所有委屈,甚至为这份委屈感到羞愧。
而此刻,顾曦柚用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话语,将他从那种自我审视的泥沼中一把拉了出来。没有曲折的分析,没有“情有可原”的调和,只有干净利落的判断——你是被亏欠者,你的感受是正当的,你无需为此道歉。
原来……可以这样想吗?
原来,那些日夜啃噬着他的陌生感、尴尬、以及看到父母与弟弟互动时心底隐秘的刺痛,并不是他心胸狭隘,也不是他性格缺陷,而是……一种再正当不过的反应
七年……不是轻飘飘的“时光流逝”,而是两千多个日夜真实的缺失。那些缺失,不会因为几箱礼物、几顿尴尬的饭食就自动填平。顾曦柚说得对,需要学习如何重新去爱的,首先应该是缺席者,而不是被留下的人。
一股强烈的酸涩蓦然冲上眼眶,他仓促地垂眸,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再抬首时,眼底的水光已化作一片清明的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看向面前正紧张望着自己的少年,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此刻只有全然的赤诚与关心。沈知珩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那些坚冰般的疏离与疲惫,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他唇角缓缓上扬,不再是往日那完美却疏离的温雅弧度,而是一个卸下所有负担后,微微发着抖、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如水的柔和,与近乎柔软的感激,将他整张清俊的脸庞都映亮了。
“曦柚,”他轻声开口,声音比晚风更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谢谢你。”
没有更多的言语,这三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和那份被深深理解、终于得以正视自己的慰藉。园中馥郁的桂花香,似乎也随着他心境的豁然开朗,而变得更加沉静温柔,缭绕不绝。
顾府门口
沈府的马车在暮色中稳稳停住。
车帘掀开,沈知珩先行下车,月白色的衣袍在晚风里轻轻拂动。他转过身,并未言语,只是朝车厢内伸出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心向上,姿态自然而坚定。
顾曦柚本想自己跳下来,看见那只手,愣了一下,抬眼望向沈知珩。月光与府门前灯笼的光晕交织,映在沈知珩清俊的脸上,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温雅笑意的眼眸,此刻沉静如湖,却又清晰地映着一点暖融融的、不容拒绝的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曦柚,唇边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柔和弧度。
顾曦柚眨了眨眼,忽然就明白了。这是沈公子此刻想要表达的真挚的谢意与亲近。他脸上立刻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扶着沈知珩的手下了马车,顾曦柚站稳后,微微扬起小脸,月光落在他精致的五官上,那双桃花眼里褪去了平日的嬉笑,只剩下一种澄澈的明亮和鼓励。
“沈公子,”他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笃定,“去找你父母谈谈吧。那些让你觉得难受、想不通的事情,总该由他们亲口告诉你原因,才算数。等你听完了所有答案,弄明白了所有因果,那时候,你再自己决定自己和他们到底应该保持什么关系。”
沈知珩静静地听着,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差不多年纪,心思却意外通透豁达的少年,心头那最后一丝因家庭纷扰而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清亮的眸光驱散了。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那份鼓励和力量也吸入了肺腑。然后,他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比刚才在园中更加舒展、更加真实的笑容,眼中光影浮动,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轻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好。”
“叮!恭喜宿主完成向沈知珩询问其与家人的关系,并进行有效安慰,提升目标人物心情指数的任务,奖励黄金五百两,已安全存入咸鱼基金账户!”
顾曦柚见他应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后退一步,朝着沈知珩用力挥了挥小手,声音清脆欢快:“那,拜拜啦!明天见!”
说完,他便转身,脚步轻快地跑进了顾府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影壁之后。
沈知珩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雀跃的身影消失,许久未动。
晚风拂过他的衣袂,带来远处隐约的桂花余香,和心头那份被熨帖过的温暖。直到车夫低声询问,他才收回目光,转身上了马车,眸中的温柔沉淀为一片清明与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