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直接去拦世子爷,那只会火上浇油。
当务之急,是得让能做主、该负责的人知道此事。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在自己身后、从葛家带来的傅母低声道:
“傅母,你快去寻大伯母,就说……裕安世子来了,方才问了杜娘子几句话,之后脸色便不太好,往嫋嫋妹妹的院子去了。别的,不必多言。”
那傅母也是在后宅浸淫多年的老人,闻言立刻明白了轻重,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转身便急匆匆往主院方向去了。
萧元漪正在书房与程始商议如何处置葛氏和离后留下的一些琐碎田产账目,虽心烦意乱,但听得心腹婢女来报,说三娘子身边的傅母有急事求见,还是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来到了外间。
“怎么了?可是姎姎有什么事?新衣不合身?还是哪里不舒服?”
萧元漪见到那傅母,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对于这个自幼阿母不喜、性子柔顺又知书达理的侄女,她确实存着一份补偿和怜惜之心。
傅母连忙行礼,按照程姎的吩咐,低眉顺眼地回道:
“回将军的话,三娘子一切都好,正在量衣。”
“只是……方才裕安世子爷过府来了,在穿堂那边遇见了杜娘子和三娘子,世子爷问了杜娘子几句话,之后脸色瞧着……便有些不大好看,径直往四娘子的院子方向去了。”
“三娘子心下不安,特让奴婢来禀报将军一声。”
裕安世子来了?还脸色不好地去了嫋嫋那里?
萧元漪心头咯噔一下。
她自然知道今日请杜娘子来,只为程姎量衣,并未包括程少商。
这本是她有意为之——一来程姎刚回府,确实需要添置;
二来,她内心深处对程少商那“攀上高枝”的做派以及与自己不甚亲近的态度,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便想借此稍稍冷一冷,磨一磨她的性子,也让她知道,即便有了世子妃的名头,在程家,仍需谨守本分。
可她没想到,裕安世子竟会来得这般巧,还偏偏撞见了这一幕,且明显为此不快!
一股烦躁夹杂着隐隐的怒气涌上萧元漪心头,这裕安世子,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程家内宅之事,何时轮到他一个外男、一个未婚夫婿来指手画脚?
还有嫋嫋,是不是她在世子面前抱怨了什么?
但想归想,萧元漪到底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知道轻重。
裕安世子不仅是未来的汝阳王,更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汝阳王妃的心头肉,绝非程家可以轻易开罪的存在。
他若真因此事对程家、对她有了成见,后续只怕麻烦不断。
“我知道了。”
萧元漪面色沉静,对傅母点了点头。
“你回去告诉姎姎,无事,好生量衣便是,不必担心。”
打发了傅母,萧元漪站在原地,眉心微蹙,沉吟了片刻。
她本不想此刻去面对裕安世子,更不愿显得自己是因为他的不悦而匆忙去补救,那样未免太失体统,也助长了程少商的气焰。
可若不去……以那世子爷今日明显带着情绪直冲嫋嫋院子的架势,万一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或是嫋嫋再趁机哭诉一番,局面恐更难收拾。
她不能让程少商觉得,有了世子的撑腰,就可以全然不顾她这个母亲的权威。
权衡利弊,萧元漪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朝着程少商所居的院落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而此刻,程少商的院子里,气氛却与萧元漪想象中的“哭诉”、“撑腰”截然不同。
裕安踏入院门时,脸上的冷意已然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煦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程少商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摊着几本图谱,手里拿着一块木料和刻刀,似乎在琢磨什么,但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不在焉。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裕安,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那亮光微微黯淡下去,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世子。”
裕安走近,很自然地拿起她放在石桌上的刻刀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那明显没怎么动过的木料,柔声问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还是在怪我这几天没来看你?”
程少商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
“没有。我知道你忙。”
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
“只是……方才听说,阿母请了杜娘子来府里,给姎姎阿姊量体裁新衣。”
她声音很轻,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但那微微垂下的眼睫和抿紧的唇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失落。
裕安心头一软,又有些发疼。
他放下刻刀,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目光温柔而坚定:
“就为这个不开心?”
程少商别开视线,声音更低了:
“也……也不是不开心。姎姎阿姊刚回来,添置新衣是应当的。我只是……只是以为……”
她以为,自己封了县主,定了亲,阿母对自己的态度,总会有些不同。
至少,在这样明显的事情上,不会如此刻意地忽略她。
“以为什么?”
裕安接过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以为萧将军会一视同仁?还是以为,没有那身新衣,我的嫋嫋就会少了什么?”
他松开手,转而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声音沉稳有力:
“嫋嫋,你听着。你是程少商,是陛下亲封的朝阳县主,是我裕安心心念念、三书六礼定下的世子妃。你的尊荣,从来就不该系于任何人的‘一视同仁’或‘额外关照’之上,更不该是一件新衣、一份吃食。”
他拉着她,走到院中那株开得正好的桃花树下,仰头看了看那灼灼其华的花朵,又低头看她,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你看这桃花,可需要人去特意关照它该开在哪一枝,该是什么颜色?它自有它的生命力,自有它的光彩。我的嫋嫋也是如此。”
“萧将军忘了,没关系。”
裕安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叠得整齐的清单,递到程少商手中。
“我让人从库里挑了些料子,都是最好的,颜色也鲜亮,正适合你。已经送到你院中的小库房了。另外,我也让金华去请了霓裳阁的掌事娘子,她稍后就到。霓裳阁的绣娘手艺不输杜娘子,花样更新颖,最懂年轻女郎的喜好。今日,就让她们好好为你量体裁衣,春夏的衣裳,多做几身,喜欢什么样式就做什么样式。”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和宠溺:
“我的嫋嫋,合该穿最漂亮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首饰,过得比谁都明媚耀眼。那些别人不给的,忽略的,我来给,十倍百倍地给。”
程少商握着那尚带着他体温的清单,听着他这番毫不掩饰的偏爱与维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含着笑意的温柔眼眸,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头那点因被忽略而生的委屈和冰凉,瞬间被一股滚烫的暖流冲得七零八落。
是啊,她有子攸。
阿母如何,他人如何,又有什么要紧?
她正要开口,院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以及萧元漪那熟悉而冷静的声音:
“世子驾临,有失远迎。不知世子在此,与嫋嫋说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