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但车不在路上,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四周是灰蒙蒙的雾气,能见度不到五米。没有天空,没有地面,出租车就悬浮在这片混沌中,引擎还在运转,但车速表显示为零。
他看向窗外,雾气缓缓流动,偶尔露出一些模糊的轮廓:像是建筑物的剪影,又像是人影,但都不清晰,转瞬即逝。
后视镜里,那个女人还坐在那里。这次她抬着头,正视着镜子,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这里是哪里?”李建国问,声音沙哑。
“夹缝。”女人回答,“生与死的夹缝,记忆与遗忘的夹缝。张明华在这里困了七年,我也一样。”
“你......你是林秀珍?”
女人点了点头:“车祸那天,我坐在副驾驶。他冲向广告牌时,我试图阻止他,但太晚了。我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当场死亡。但我的意识......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辆车上。”
李建国想起了老太太的话:“秀珍那孩子也是可怜,疯了,天天说看见明华在找回家的路。”原来不是疯了,是真的看见了。
“为什么要骗我烧照片?”他问。
“那不是骗你。”林秀珍说,“那张照片确实是我们之间的牵绊。但烧掉它,并不能让我们离开,只会让这个循环变得更加牢固。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因为真正困住我们的,不是爱情,而是愧疚和怨恨。”
雾气中浮现出一些画面,像老式电影一样闪动:
——医院诊室里,医生摇头,女人掩面哭泣,男人握紧拳头;
——车上,两人激烈争吵,女人说“都是你的问题”,男人咆哮“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广告牌出现,男人狂笑,猛打方向盘;
——撞击,玻璃破碎,鲜血飞溅;
——最后时刻,女人伸手想拉男人,男人却推开了她。
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男人推开女人的手,眼中是绝望和愤怒。
“他恨我,”林秀珍轻声说,“恨我说了那句话。我也恨他,恨他那么轻易就放弃了。这七年来,我们在这条路上重复那最后的旅程,一次又一次。他开车,我坐车,但谁也不说话,就像两个陌生人。”
“那为什么找我?”李建国问,“为什么把我拖进来?”
“因为你看到了。”林秀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大多数司机只是觉得这段路特别长,特别累,但不会真的被困住。而你......你在某种程度上和我们产生了共鸣。”
共鸣?李建国想起自己的婚姻。结婚十年,没有孩子。妻子三年前提出离婚,说“这样的生活没有希望”。他没有挽留,只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开车,用忙碌填补空虚。
“你需要做出选择,”林秀珍说,“帮助我们中的一个离开。打破镜子,释放我;或者保留镜子,让他找到出路。但只能选一个。”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
“因为这个循环的能量只够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循环的一部分,直到找到下一个‘共鸣者’。”
李建国看向窗外。雾气中,张明华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站在不远处,半边脸依然血肉模糊,但眼中的愤怒似乎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张明华举起手,指了指后视镜,然后做出一个“打破”的手势。
他想让林秀珍离开。
李建国又看向后视镜。镜中的林秀珍也在看着他,眼中没有哀求,只有平静的接受。她似乎已经做好了永远留在这里的准备。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压力在增加。雾气的流动加快了,开始形成旋涡。出租车轻微晃动,像是坐在船上。
他必须做出选择。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后视镜的支架。塑料已经老化,很容易就能掰断。他用力一扭——
镜子掉落在他的腿上,镜面朝上。
但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车顶,而是另一个场景:一个温馨的小客厅,墙上挂着那张结婚照,年轻的新郎新娘笑得灿烂。餐桌上摆着生日蛋糕,蜡烛已经点燃。一个老太太坐在主位,满脸笑容。
是张明华的母亲。她在过生日。
然后画面变化:老太太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的照片,默默流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后,画面定格在墓园。老太太把一束白菊放在儿子的墓前,轻声说:“明华,秀珍,你们要是能一起走,该多好啊。”
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恢复成普通的镜面。
李建国突然明白了。老太太从未怪过儿媳,她只是希望两个人,无论生死,都能在一起。而这对夫妻,虽然互相怨恨,但在最深处,也许仍然爱着对方,才会在死后也不肯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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