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门外,孟美岐的敲门声如同鼓点,敲在凌儿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那抹刺目的鲜红还在马桶壁上残留着痕迹,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胸腔隐隐的闷痛,都在尖叫着不祥。但门外的呼唤里,那不容错辨的担忧,像一把更温柔的刀子,抵在她脆弱的伪装上。
不能……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大家知道。
凌儿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翻涌的恐慌和呕意死死压下去。她快速扯了几张纸巾,胡乱擦掉嘴角和下巴上沾染的零星血迹,又用更多的纸巾,颤抖着手,将马桶壁上那抹刺眼的红用力擦去,直到只剩下水渍和一点淡淡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难以察觉。
“凌儿!你再不开门我就去找钥匙了!”孟美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严厉,以及更深层的焦虑。
“来了……美岐姐,我没事。”凌儿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只是带着一点刻意压低的、仿佛不适的沙哑。她按下冲水键,哗啦的水声掩盖了最后一点痕迹。然后,她撑着冰凉的墙壁,慢慢站起来,腿还在发软,但已经能站稳。
她对着隔间里模糊的镜子,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但比起刚才崩溃般的恐惧,已经多了几分强自的镇定。她将擦过嘴的纸巾团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了裤子口袋。
深吸一口气,她拧开了隔间的门锁。
孟美岐就站在门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上下扫视着她。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衣着整齐,似乎并无大碍(至少表面如此),孟美岐紧绷的肩线稍微放松了一丝,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孟美岐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探她的额头。
凌儿下意识地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只手,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虚弱的、不好意思的笑容:“真的没事,美岐姐。可能就是……早上吃的东西有点不对劲,突然肚子疼,拉肚子了。”她说着,还配合地微微弯腰,用手捂了捂腹部,做出不适的样子,“刚才有点急,没吓到你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练习强度大,饮食稍有不慎肠胃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孟美岐看着她捂着肚子的手和依旧苍白的脸,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凌儿很少因为肠胃问题脸色差成这样),但见她还能站直说话,逻辑也清晰,便暂时按下了心头的异样。
“真的只是拉肚子?”孟美岐确认道,语气放缓了些,“要不要回去休息?或者让医生来看看?”
“不用不用!”凌儿连忙摇头,语气带着点急促,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又放缓了声音,“已经好多了,就是刚才那一下有点难受。回去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就好。不能耽误大家练习。”她说着,主动朝洗手间外走去,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尽量走得稳当。
孟美岐跟在她身后,目光依旧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背影上。那攥在口袋里、微微发抖的手,还有刚才那一瞬间躲避触碰的细微动作……都像小小的疑点,落在她心里。但凌儿看起来确实比刚才在练习室时稳定了许多,也许是肠胃不适引起的短暂眩晕和脸色发白?
回到练习室,其他姐姐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凌儿用同样的“拉肚子”说辞应付过去,接过吴宣仪递来的温水小口喝着,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杨超越盯着她看了几秒,嘀咕了一句“你刚才跑出去的样子可不像只是肚子疼”,但被凌儿用“太急了嘛”敷衍过去。
练习继续。凌儿强打着精神,努力跟上节奏,但胸腔的闷痛时隐时现,喉咙也总感觉有异物感,让她时不时想清嗓子,又强行忍住。每一个大幅度动作,她都做得格外小心,生怕再次引发那恐怖的吐血感。她感觉自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好不容易熬到练习结束,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凌儿却异常沉默,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必须去医院。立刻,马上。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知道姐姐们有多担心她。之前的发烧晕倒已经让她们筋疲力尽、后怕不已。如果这次再让她们知道自己吐血……凌儿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兵荒马乱和忧虑。新专辑在即,巡演筹备也到了关键阶段,她不能成为那个拖累大家的“麻烦”,不能再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问题”上。
她需要自己先弄清楚,这到底有多严重。
晚上回到宿舍,凌儿表现得格外“正常”,甚至比平时话多了一点,主动参与大家的闲聊,讨论新专辑的细节。只是她吃得很少,以“肠胃还没完全好”为由,早早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凌儿才彻底卸下伪装。她坐在床边,手心冰凉。用手机偷偷搜索“咳血”、“喉咙血腥味”等关键词,跳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从简单的咽喉炎、支气管扩张到令人胆寒的肺癌可能性,每一条都让她心跳加速,冷汗涔涔。
不行,不能自己吓自己。必须找专业的医生。
她悄悄预约了第二天上午,一家以呼吸科和消化科闻名的私立医院的门诊,用的是之前方廷皓为了方便她们就医而办理的、不记名的VIp通道,确保不会被姐姐们或公司轻易查到行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凌儿便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运动装,戴上帽子和口罩。她在客厅的留言板上,用轻松的语气写了一张便签:
“姐姐们早安!感觉好久没自己出去透透气了,今天天气不错,我约了个朋友去郊外那个新开的艺术村逛逛,晚上可能就在那边住一晚,明天回来~ 别担心哦!——凌儿”
将便签贴在醒目的位置,她回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宿舍走廊,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有隐瞒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她必须自己先扛过去。
她悄悄离开了宿舍,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一系列检查下来,时间漫长而煎熬。抽血、胸部ct、喉镜、肺功能测试……冰冷的器械,消毒水的气味,医生和护士公式化的询问,都让她感到越发孤立无援。她拒绝了护士帮忙联系家属的建议,全程独自应对。
最终,在独立的诊室里,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主任医生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沉吟了片刻。
“杨小姐,根据ct结果显示,你的右肺下叶有一个很小的、边缘清晰的磨玻璃结节,目前看性质待定,但尺寸和形态需要重视。另外,喉镜检查发现声带和咽喉部有轻微充血和毛细血管扩张,这可能与你近期过度用嗓和身体疲劳有关,也可能是导致你咳血丝的主要原因之一。”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但专业,“结节虽然小,但为了明确性质,也防止未来变化,我们建议最好做一个微创的胸腔镜手术,取个活检,同时也可以把这个结节处理掉。手术很小,恢复也快。”
手术?凌儿的心沉了下去。虽然医生说得轻松,但“手术”两个字,对于经历过重伤和长期住院的她来说,依然有着沉重的分量。
“必须……住院吗?多久?”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建议住院。术前需要一些准备,术后也需要观察一两天。顺利的话,加上恢复期,一周左右应该可以出院,但之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尤其是你这种唱跳艺人。”医生看着她年轻却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你的家人呢?需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吗?”
“不用!”凌儿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低下头,“我……我自己可以决定。请问,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安排?”
“如果你确定,明天就可以办理住院,进行术前检查,后天安排手术。”医生说道,递给她一份住院通知单和手术知情同意书。
凌儿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如千斤。她看着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和风险告知,指尖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在医生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她拿起笔,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杨凌。笔迹有些潦草,却异常坚定。
当天下午,她拿着住院通知单,去住院部办理了手续。VIp单人病房,安静整洁,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她放下简单的行李(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必需品),坐在空荡荡的病床上,环顾四周。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熟悉的孤独感。
但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不让那些爱她的人担心,为了不成为团队的拖累,她选择独自走进这片白色,独自面对身体里那个未知的“结节”和即将到来的小手术。
手机静音放在一边,屏幕上不断有姐姐们发来的消息闪烁,问她到艺术村了没有,玩得开不开心,叮嘱她注意安全。
凌儿一条条看着,眼眶发热,却一条都没有回复。
她躺下来,望着天花板,左手腕上的疤痕在冷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这一次,伤痕不在手腕,移到了胸腔里。但同样需要面对,需要愈合。
窗外,暮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和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明天。而宿舍里,姐姐们或许正在讨论她去了哪个艺术村,或许在担心她“肠胃”好了没有,全然不知,她们最小的妹妹,已经独自踏入了一场新的、静默的战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