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门槛,似乎都比1别处要高上几分,无形中昭示着这后宫至尊的威仪。
淳嫔的软轿稳稳停在宫门外,她由贴身宫女雪儿扶着下来,纤手轻理着衣襟上那件云霏妆花缎,本就平整无褶的衣料,此刻更添几分讲究。深吸一口带着腊梅冷香的空气,她心中盘算着今日的觐见。今儿她得了储秀宫的新鲜趣闻,自觉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闷,说不准,还能让娘娘更高看自己一眼。
殿内燃着上好的金丝楠木炭,温暖如春。皇后正由剪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用温水润手。地上还跪着个身影,一身素净的玉色宫装,瞧着有些眼熟。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淳嫔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姿态无可挑剔。
皇后用帕子拭干了手,这才抬眼,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宽厚。
“淳嫔来了,快起来吧,赐座。”她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人,语气淡了几分,“玉答应也起来吧,你嗓子不适,不必日日来请安,仔细养着就是。”
“谢娘娘垂怜。”玉答应站起身,垂着头退到一旁,身形单薄,像个没有生气的纸人。
淳嫔这才看清,是那个凭着一把好嗓子得了几天恩宠的玉答应。她心里顿时生出几分轻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伶人,也配和自己同在景仁宫里请安。她坐到锦墩上,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最熟练的甜美笑容。
“臣妾听闻宫里出了些新鲜事,怕娘娘为琐事操劳,特意前来分说一二,也好给娘娘解个闷儿。”
皇后果然来了兴致,接过剪秋奉上的茶,轻轻拨了拨浮叶。
“哦?说来听听。”
淳嫔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将储秀宫那场闹剧学了一遍。从祺贵人如何被懿妃拒之门外,到她如何迁怒于欣贵人的鹦鹉,最后二人如何吵得不可开交。她口齿伶俐,还特意捏着嗓子学那鹦鹉叫了两声“假凤凰”,把自己逗得先笑了。
“……臣妾瞧着,那祺贵人仗着家里的功劳,实在有些目中无人。欣贵人也是,为了一只畜生,闹得满城风雨,失了体面。”她最后总结道,一脸为皇后分忧的恳切。
皇后听完,只是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不起波澜。
“年轻人,火气盛。由着她们闹去,倒也热闹。”她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让淳嫔心里有些打鼓。她精心准备的“趣闻”,似乎并未像她预想中那样取悦皇后。
正在这时,殿外太监高声通传。
“黎常在到——”
话音刚落,一团耀眼的红色就风风火火地卷了进来。来人正是骁骑营副统领黎斌之妹,黎常在。她一身骑马装改制的红衣,衬得那张健康的小麦色脸庞神采飞扬,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寻常宫妃没有的勃勃英气。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黎常在的嗓门都比旁人亮些,行礼的动作也干脆利落。
皇后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切了许多。
“快起来,黎妹妹不必多礼。”她竟主动伸出手,让剪秋去扶,“外头天寒,怎么不多穿些就过来了?”
黎常在笑得爽朗,露出一口白牙:“回娘娘,臣妾不怕冷!在家里的时候,这点雪珠子,臣妾早骑着马出去跑几圈了!”
“你这野马似的小性子,”皇后嗔怪了一句,话语里却满是纵容,“进了宫,可得收敛些。”她拉着黎常在的手,让她坐到离自己最近的绣墩上。那位置,比淳嫔的还要近上一步。
淳嫔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和黎常在同住钟粹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皇后此举,是什么意思?
“本宫听皇上说,你哥哥黎斌在前线又立了功,真是将门虎女,一家子都为国尽忠。”皇后拍着黎常在的手背,语气里满是赞赏。
黎常在一听这话,眼睛更亮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我哥哥说了,为皇上效力,是黎家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视线扫过淳嫔,又落在一旁几乎成了背景板的玉答应身上,才悠悠开口,“这宫里啊,最要紧的就是‘本分’二字。有些人,得了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不知是打在谁的脸上。玉答应的肩膀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淳嫔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皇后娘娘手里,这么快就有了更中意的新棋子。黎常在出身将门,兄长是新贵功臣,性子又这般直爽好拿捏,可不比她这个生了公主、心思渐渐活泛起来的旧人,更让皇后放心么?
皇后像是没看见淳嫔那点变幻的神色,她转头对剪秋吩咐。
“去,把库里那柄西域进贡的玛瑙马鞭取来,赐给黎常在。”剪秋应声而去。
黎常在惊喜地瞪大了眼:“娘娘,这……这太贵重了!”
“你喜欢骑射,皇上也喜欢。这马鞭赠英雄,正相配。”皇后笑得意味深长,“改明儿得了空,就拿着这马鞭,去请皇上陪你到西苑马场跑两圈。也让他看看,咱们八旗女儿的飒爽英姿,可不是那些弱柳扶风的汉女能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