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内,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间一切窥探。
皇帝负手而立,明黄龙袍上的九龙纹样,都仿佛沾染了生产时的血气与新生时的祥瑞,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开创历史的亢奋之中。
他刚刚才在殿外,亲耳听到了太医院判那磕头如捣蒜的禀报。
此刻回到这祥瑞的源头,看着床榻上那个为他诞下奇迹的女子,胸中豪情万丈。
“妙青,朕要下旨,晋你为懿妃,大赦天下!”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荡。
“朕要让这普天之下,都共沐你带来的浩荡皇恩!”
孙妙青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却蓄满了清明。
她反手,用微弱的力气,轻轻抓住了皇帝的龙袍袖口。
“皇上……”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皇帝一愣,俯下身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臣妾……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脸上的狂喜迅速褪去,化为不解与一丝被拂逆的薄怒。
“胡闹!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你为大清立下不世之功,这‘懿妃’二字,是你应得的荣耀!”
“皇上。”
孙妙青并未被他的怒气吓退,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皇帝见状,心头终究一软,连忙伸手将她按住,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躺好!有什么话,就这么说。”
孙妙青急促地喘了口气,这才抬起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臣妾何德何能,敢得神仙入梦?”
“臣妾一介深宫妇人,便是有些福气,也不过是为皇上绵延子嗣的福气。”
她的目光澄澈,直直地望进皇帝的眼底。
那里面没有半分邀功的得意,只有一种全然的、令人心惊的清醒。
“这分明是上天感念皇上您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这才借臣妾之身,将此济世良方,传于陛下啊!”
皇帝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怔住了。
孙妙青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恳切。
“为君者,当有天命。”
“神仙托梦这等祥瑞,本就该应在真龙天子身上。”
“此事,当由皇上亲口说出,方能镇服人心,彰显天威。”
“若说是臣妾梦见的,旁人只会道是妇人呓语,以讹传讹,甚至会有人质疑臣妾妖言惑众。”
“可若是由皇上您说出,那便是天命所归!”
“是您至孝格天,感动了上苍与列祖列宗!”
这番话,如同一把烧红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皇帝心中最深、最隐秘的那把锁里。
他一直以来,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超越先父康熙爷的功绩!
是让天下人都承认,他这个皇位来得不算光彩的皇帝,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他以为孙妙青是福星,是祥瑞。
却没想过,她竟亲手将这份天大的祥瑞,这份足以让她在青史留名的功劳,毫不犹豫地,双手奉还给了他!
她要的不是个人的荣宠。
她要的,是巩固他的皇权,是神化他的统治!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女人,心中那最后一丝因“神仙托梦”而起的、若有若无的疑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以为他得到的是一块稀世宝玉。
现在才发现。
他得到的,是一座足以支撑他整个江山的金山。
“所以,皇上,”孙妙青看着他眼中剧烈变幻的神色,适时地抛出了最后的请求,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谋划。
“臣妾恳请皇上,对外,只说您忧心龙凤胎的康健,特召太医问平安脉。”
“至于牛痘之事,在真正找到生痘的牛,验证此法万无一失之前,还请皇上千万不要声张。”
“一来免得宫中人心惶惶。”
“二来……也怕打草惊蛇,或有奸人从中作梗,坏了这桩天大的好事。”
皇帝的心脏,再次被重重一击。
他激动之下,只想着昭告天下,却忘了最关键的保密。
而她,一个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女人,竟能思虑得如此周全。
如此……滴水不漏!
他俯下身,双手紧紧握住孙妙青的手,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的眼眶,竟有些发热。
“妙青……你……”
他想说“你让朕刮目相看”,又觉得这词太轻。
他想说“你蕙质兰心”,又觉得这词太俗。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带着滚烫温度的叹息。
“朕……都依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宠妃,而是看一个真正能与他并肩,能懂他心中丘壑的知己。
“朕明白了。”
“懿妃的册封礼照旧,大赦天下的旨意也发出去了,这是为你,也是为咱们的孩子积福。”
“但神仙托梦之事,从今往后,便是朕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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